村东头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躲在一位慈祥的妇人身后,他紧紧揪着母亲的粗布衣服不放,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把表面已经被摩挲光滑的桃木弹弓。
站在妇人对面的是一个精瘦的汉子,看着从妻子身后探出的小脑袋,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一旁的小树怒吼道:“你这小兔崽子!整天到处乱跑,也不知从哪挖来这么个玩意,你去看看谁家院子里栽着槐树!”
望着父亲这般阵势,孩子立马将脑袋缩了回去,然后在母亲后背乱拱一气,开始嚎啕大哭。
妇人心中一软,感到十分无奈,只得故意冷起了脸:“李成!孩子什么都不懂,你跟他置气干什么,难道你也六岁吗?不就是一棵树吗,有什么大碍?”
李成看到妻子变了脸色,这个与野兽搏命尚能从容镇定的汉子忍不住打怵起来,身上的气势也跟着抖落了个干净。他脸上挂上笑容,讨好地说:“孩儿他娘,别生气,我这不是一时气糊涂了。只是你有所不知,村里的老人都言槐树招鬼,正所谓阴树不进阳宅,莫说把槐树栽在自家院里,村中房前屋后哪里见得到一棵槐树,只有西面坟地里……等等,小混球!这树莫不是你从坟地里挖回来的吧?”
妇人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其它,忙将身后的李明拽到了跟前:“这树你从哪寻来的?”
“我们早上出去玩的时候,见到了一只特别漂亮的小兔子,它身上的毛比雪还要白,我们就跑去追它,追着追着大磊他们就都不见了,我本来也不想追了,可小兔子被我射中了腿,跑得越来越慢,眼看就快要抓到了。追着追着,它跑到一处坟头上坐了下来,我正要扑上去,小兔子却跳下来钻进土里不见了。我就想把它挖出来,结果挖到了一段黑色的根须,发现长在旁边这棵小树上,我觉得它很特别,于是就带了回来……”
听着李明越说越邪乎,李成夫妇的脸色也跟着变得越来越难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李明的母亲脸上忽然充满了惧意。李成见状便知她联想到了那件可怕的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下忙握紧她的手。
“这树是在兔子跳下去之前就长在那里吗?”
李明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小声说:“好像是,我记不太清了……”
“兔子窜的很快,肯定是明明看花了眼。这树根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山中草木无奇不有,把这树挪回去就行了,什么事都不会有,放心吧。”
李明心说我可没有看错,不过看着在不断安慰母亲的父亲,小小年纪的他也懵懂地意识到这个时候最好闭口不言。
就在李成举起铁铲准备动手的空隙,见一个老人走进了自家院子。愣了一下后,他迎了上去,并对李明母子说:“你们娘俩去屋里给这老丈拿些饭食。
“施主留步,不必如此。”
“远来是客,老丈无须推辞。”
仰善站定后朝三人行了个作辑礼,李明学着爹娘的样子有模有样的还了一礼,便忍着好奇跟着母亲进屋了。
“原来是道长,失礼了。不知道长如何称呼?为何远道前来?”
仰善神色悲悯,惋伤道:“贫道仰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若是寻常之处,施主德泽可荫及子孙,三代之内无虞。只可惜身处这大凶之地,阴阳颠倒,生机渺茫。此树牵涉无数,根既入土,如若再动,便是错上加错,即刻会遭到厄运反噬。贫道此来,是为施主一家谋一线生机。”
“胡言乱语!你这老道,我看你远行至此,以客待之,你却乱说一通,咒将我们。休得妄言,带上吃食后还是速速谋个去处吧!”
仰善伸手指了指天上,慢吞吞地说:“信则有,不信亦可无。”
李成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貌似充满善意却言语不详的古怪老人,他知道山下多有这种招摇撞骗的手段,无非是找个由头恐吓一番,然后故作高深,待人上套,等到疑心已起,理智渐失,事情便成了一半。但他并不打算询问该如何消纳,虽说山下吃这碗饭的人少有走来这里,可并不是没有,而且他们看上去可要货真价实的多。
疑心生暗鬼,他打定主意,不再与他多言。
李明的母亲端来了一盘肉和一碗清水,李明则拿着两个白面饼递给了老人。李成看到白面饼后,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于一个以打猎为生的村落来说,肉不是稀罕东西,五谷才是。
大山里的地多是贫瘠的坡地,开荒不易,在这种地方种粮,多数时候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因此,多数村民想要满足口腹之欲只能攒些草药、兽皮之类的东西去镇子上换,可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山里的野物越来越少,贵重的灵药更是可遇不可求,因此只有等到年底才能攒下些家当来备粮过年。
李明一家的日子要滋润很多,靠着李成身上的本事,还有祖上传下来的那三亩良田,每个月勉强能吃上一次面食。可就算这样,他们也从未能敞开肚皮吃过一次,这香喷喷的白面饼,是今早专门给李明烙的。
那老人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客气,毫不顾忌形象的抓起了盘子里的肉就着白面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看到老人风卷残云般的吃完,李明便把水端给了他,惊讶地说:“你这老头,吃的这么快,一定是饿了很多天了吧。”
老人喝完水后,在衣服上抹了几下,用那仍沾着油渍的手摸了摸李明的小脑袋,笑着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这小娃娃命途难测,将来全凭自己造化。”
这时,李明家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跟来的村民们,李成也从周围的议论声中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他现在也开始怀疑这个老家伙是不是真有几分道行,三口之家尚不足以让人信服,可孙化与孙庆这对父子从外貌上确实难以甄别。
“难道是提前踩点了?”
今天发生的怪事一件接一件,让他心绪不宁,李成决定还是要问清楚,山下之人上山多数为了宝药而来,不知这老道是否如此,无论怎样还是先行试探一番,否则叫人心中难安。
不成想未等自己开口,老人便一脸严肃的说:“欲行不轨者未必独自山外来,施主身上没有值得贫道所图之物,在他人眼中却未必如此。施主年方四十有三,命格本该止于此,但贫道既受了这一饭之恩,自当略尽绵薄之力。只是万物皆有定数,生灵皆有归途。踏上归途之后,贫道亦无力回天,只能顺势为之,牵引一线生机。厄因已种,施主的屋子有一把伞,让这娃娃每天子时至寅时用伞将槐树遮住,或可一叶障目,保三年无虞。”
“三年之后呢?”
“一人独存,静待变数。昭昭天命,人力穷尽,望施主勿怪。”
老道人说完后,对李成再次作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明一眼后,便转身离去了。
等到李成回过神来,那老道人早已不见踪影,院子里的人也已经走光,唯有那棵小树立在那里,异常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