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再之后他睡了一觉,被火枪打爆了脑袋,睡了几个小时,或许喝了几口自己的毒血,仍然没吃一点东西。
雷杉林里不可能凭空种出来一颗咖啡树,于是他强迫自己转动大脑,试图找出一个话题来提提神:
“你那把黑色的长刀究竟是从哪拔出来的?”
“很感兴趣?”
骑士不出所料地积极回应了他。
“聊胜于无。”
“你可以理解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安德娜没有对你产生好奇真是个奇迹。”
“哈哈哈哈……”骑士笑得有点勉强,“怎么没有呢?”
“是吗,看来你也不容易。”
“哟,你在关心我?”
“我没有。”
“别不好意思,教授,这根本没什么。”
“谢谢,你其实是个好人,能细致入微地体察人心,你比我更无私,只是在像人类这方面,对你我相形见绌。”
他一股脑说了一串。
积攒的疲劳让大脑的运作变钝了不少,老实说巴别尔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仅仅想要反驳恩别拉赫,这番话就直接从嘴边溜了出去。
“……”
骑士却莫名被噎住了。
“你在说什么?认真的?你知道这对我来说算不上褒奖。”
“不然我也不会浪费口舌。”
“啊,你该不会还在记恨我说你难堪吧?”
“噢,差点漏了,这笔也记上。多谢你的提醒。”
巴别尔侧过头,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幸好,情感交流可真是个累赘。”
“如果你是个人类,就不会这么想了。但不得不说我同意你的观点。”
听了这话,骑士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他们在沉默中走了近半分钟后,才有一缕声音传入外乡人的大脑:
“我当然是个人类,曾经。”恩别拉赫的语气一反常态的沉重。
巴别尔察觉到了异常,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
“我的……父亲,是个自私又道貌岸然的混蛋。”骑士陈述,“他总在宣扬他有多爱自己的家人,却在得不到资助的时候借用他独生子的身体做实验,最终实验失败,导致我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他并不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研究才找活人当素材,他只是在以做实验、以拯救苍生为借口,掩盖渴望杀戮的本性。他乐此不疲。”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杀了他,把他当成一个礼物,送给了他的儿子。”
外乡人沉默了,他仍然表情平静,但那双瞳孔放大的眼睛出卖了他,骑士的一番话,一个故事,多少使他受了些深刻的触动,困意全无。
恩别拉赫正立着,继续用情感丰富的声音娓娓道来:
“过去那些年里,我总是郁郁寡欢,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本性,渴望成为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人,可我根本做不好,直到我杀死他,才终于释怀。而就算他的儿子真要走上和他同一条路,又有什么不应该呢?他当真有这一份良知,能阻止子承父业吗?”
巴别尔从他的头盔上移开了视线,斟酌措辞:
“我给不出答案,说实话,这不是我所擅长的。但你会成为什么样一个人,最后还是由你自己说了算。”
他侧对着骑士,语气有些拘谨。
“至少在我看来,你或许并不和你的父亲一样,因为当时你没有杀死那两个城门守卫。灭了口,你本可以嫁祸于我,全身而退,避免跑这一趟。”
“啊哈,不错、不错!”骑士突然雀跃地朗声赞叹,“你别出心裁的道德观总能给我新惊喜。”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的道德观。”
“你当然有,而且肯定能跟这个故事蓝本的主人合得来,老实说,你们真该比一比谁更死气沉沉。”
话音刚落,巴别尔便蹙起了眉头。
“所以这不是你的故事,而是……”
他的视线跟随骑士,后者优哉游哉地从他身后经过,红披风扬起,滑过外乡人扎在后脑勺的细长辫子,打断了他本来要问出口的后半句话。
“而是时候不早了,再不走,万一那些雇佣兵吃完了午饭,我们可就分不到一杯羹咯。”
骑士的声音飘过来,头也没回。
雪鸦仍然倒挂在枝丫上,把头转了半圈,一座小型宅邸的轮廓倒映在它眼中,似远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