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些微擦黑,苏里斯蒙(太阳神,这里指太阳)刚刚滑落到地平线之下,雷杉林上空升起一阵营火的青烟,游骑兵的林中营地今晚格外吵闹。
骑兵三队队长莱尔斯从一匹黑马上翻身跃下,他带领一队巡逻兵,站在由平原通往奥尔梅克的必经之路上,朝着斯卡洛兹娜雪原白茫茫的地平线远处眺望。
他嘴里哈着热气,叫来后勤官为自己牵马,登上一个矮坡,双手背在身后,翘首以盼。
约半个月前,因马匹失控撞人、擅自放走偷渡者,原游骑兵三队接受了狄城的军事法庭审判,全员卸职还乡。但其中莱尔斯则是例外,他有先见之明,给偷渡者穿上含可定位黏性荧光粉剂的制服,在抓捕过程里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于是代替前队长阿泰尔,当上了新任游骑兵三队队长。
新官上任,莱尔斯深知,自己已经为国王或骑士团长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因此他们才把重要的护送任务交给了他,他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
——这倒是多亏了那个从奥尔梅克偷渡到狄露威姆的外乡人。
莱尔斯心想。
起初,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暗示那个异乡人,士兵都去睡觉了,营地里没人把守,只要在棚子里牵走一匹马,他就能逃出去,想不到对方真是个不要命的,骑了马就跑,最后死在了立国庆典的现场。
——被布拉泽之王一箭射杀,这种死法也不枉他这一生。
莱尔斯心想。
只是一会功夫,天就彻底暗了下来,近在咫尺的土地被冰雪覆盖,寒风袭来,莱尔斯感到有些焦急。完全进入黑夜后,他们就必须撤回营地附近,暴风雪将笼罩整片雪原,而雷杉林会替他们阻挡大部分风雪,不备火料的情况下,长时间待在林子外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他不愿意后退,不愿因此而失了郑重迎接的礼节。不为别的,只为国王亲自下达指令,指派莱尔斯的部队护送一名骑士与一名外乡人,穿过毒森林,安全抵达进入奥尔梅克的关口,因为骑兵三队扎营地、雪原与狄露威姆三点一线,距离最短。
又一阵阴冷的寒风袭来,巡逻兵牵的马忽然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队长莱尔斯仍在极目远眺,呼呼风声掩盖了队伍中的骚动。过了片刻,游骑兵队长发现,在雪原的深处,似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而且正在不断向西(也就是向他)移动,莱尔斯定睛一看,吹了声口哨。
“来了!”
他立马小跑着下了斜坡。
原地休整的巡逻兵很快收到命令,纷纷解开栓在树干上的缰绳,牵在手里,整齐列队,莱尔斯则站在骑兵的队伍最前列,身姿站得笔挺,制服也穿的笔挺,远远的,望见一个瘦高的人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走来。
再近一些时,他看到来客穿了一身黑,高腰裤子和靴子,一件外套,侧胯上挎着一把带鞘的短剑。那是王廷副官的衣服,莱尔斯一阵兴奋,自己果真没猜错,王廷打好了算盘,准备重用他。
然而这片刻的狂喜犹如黄粱一梦,立刻就被无情打破——随着来者的走近,骑兵队长自信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犹疑——客人头上这种稀有的、他形容不出的发色有点似曾相识——那双鲜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前方他的部队。
外乡人走着,近了一点,更近了一点,他独自在暴风雪将来的雪原里穿行,最终,一步跨出积雪掩埋的土地,站在了一众游骑兵的面前。
“巴、巴……”
莱尔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砰”——
这时,巡逻兵整齐地举起新配发的火枪,像先前演练过几十次的那样,朝天上齐声鸣枪,向徒步前来的外乡人致敬。
游骑兵队长却吓得一激灵,这明明是他安排的表演。
他面前,巴别尔,那个他印象里被国王处刑的偷渡者,此时此刻正活生生站在那里,哈着热气,掸落肩膀上的积雪。他身上的的确确是一套王廷副官的衣服,而且最里面是一件高领白衬衫,胸前第一颗扣子上还连着一条怀表链——这是先知助手副官的制服。
他观察巴别尔的时候,对方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于是莱尔斯挤出一个笑容,假装热络地开口道:
“嘿……嘿!巴别尔,你好……我没料到你会这么快就回来。”他尴尬地拱拱鼻子,“也许你已经记不得我了,呃,我是……”
“你是莱尔斯,我认得你。”
外乡人顶着通红的鼻头,开口说道。
“你那时还是个后勤官。”
“对!对!想不到你还认得我。”他松了一口气。
巴别尔点点头,抬腿欲走,莱尔斯却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寒暄道:
“所以,最近怎么样?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我不记得你给我送过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