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斤重的盔甲加上膝盖很难彻底地弯曲,雷纳德在树林里奔跑得异常艰辛,沉闷的喘息声在铁桶一样的的头盔里回荡着,额角的汗水雨珠般滚落。
这让雷纳德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十字军骑士团的训练营。
头顶的阳光像村里铁匠铺炉子里烧红的铁水一样浇在背上,远处的地平线摇摇晃晃,一切景色都很模糊,他和他的兄弟们背着装满石头的铺盖卷在烈日下竭力狂奔,骑士团的教官则拎着皮鞭惬意地跟在后面。
老家伙们一边骑在马上喝着井水里沁过的冰凉葡萄酒,一边挥舞着鞭子抽打他们:
“跑起来,懒东西,想要在战场上活下去现在就给我拼命地跑!”
和他那些同袍的兄弟相比,雷纳德一直把这句话牢记于心。
再加上他体格从小就比同龄人健硕,成年后膂力更是惊人,有时候需要两个人外加牲口来耕种的田地他一个人就能轻松翻整,因此当其他战友像是麦田里倒伏的穗杆一样大片大片的死去时,雷纳德却逐渐把自己打磨成了锋利的镰刀。
但随着长剑一次又一次的挥舞,雷纳德开始变得万分麻木。
他从未见过教会口中说的那些恐怖污浊的异端邪秽,锐利的铁器刺进敌人柔软的腹腔时淌出的血液同样都是鲜红的,那些人临死前的眼神各不相同,震惊、不甘、疲倦、恐惧,雷纳德认得出来,他们只是一些野心勃勃的贵族、投机的商人、鲜血蒙蔽双眼的暴徒或者走投无路的农民......
就跟自己一样。
“守卫信仰,拯救苦难。”
这是雷纳德加入十字军后在圣像前立下的誓言,不过他似乎没有遵从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甚至有些苦难或许就是他自己带来的。
某一次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雷纳德所在的队伍被敌军的骑兵冲散,他独自躲藏到附近的村庄废墟里逃避追击,在一栋黄色黏土垒起来的破旧茅屋里,他遇到了一个形同槁木的憔悴男人。
对方看见他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说着自己听不懂的异国语言,后来直接拔刀相向,出于自卫的本能,雷纳德慌乱中用手中的长剑让对方彻底安静了下来。
但随后屋内杂乱草堆里传来的孩童抽泣声则让他几近崩溃。
雷纳德从此便总是会在半梦半醒间猛然惊醒,并感觉自己的双手仿佛在不断地往外渗血。
不久之后,战争结束了。雷纳德随便找了个养伤的借口离开了骑士团。
不过离开军事修会后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乡,只是在一次路过时远远地看了自己的妻儿一眼,然后将连年征战获得的财产尽数藏在房屋的窗台下。
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自己的儿子解释,他的父亲并不是什么捍卫圣光荣耀的英雄,而是一把满身鲜血的屠刀,他杀死了另一些孩子的父亲,用他们的血换来了这些钱。
这些年雷纳德一直作为佣兵四处流浪,获得的佣金大多数都被他用来接济袍泽的遗孤或贫苦的穷人,而且每逢听到某地有邪祟作乱,即便没有酬金他也要去一探究竟,好像只有这样做,他的内心才会有些许安宁。
尽管这些“邪秽”多半是一些无知的诬告或者别有用心之人的妒忌。
所以当真实存在的邪恶污秽沾染圣主的大地时,自己还有什么好逃避的呢?
雷纳德突然有些释怀了,他决定趁着体力尚未耗尽,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这才是他应行的路、该守的道。
他转身停下脚步,长剑在泥泞地里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随后锤握剑柄,直立长剑架于头盔右侧,独自面向汹涌而来的恐怖邪兽。
“男爵先生,你们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