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三人借住在了傩镇的一户人家,一觉睡到柔和的日光辐照着整个傩镇。一夜无梦的沈弗霜起了个早,她一时之间觉得这小镇人家比在九夜司的官舍住起来舒心得太多。
那户主起得更早,雄鸡见主人已经开始劳作,索性也不报晓了,站在窗牗上发呆。沈弗霜向内望去,见那形态各异的傩面贴满了墙壁,每张傩面都经过了漆染,奇伟瑰怪,煞气横生,有的傩面上安置了机关,戴上之后还能随着人表情的变化而变化。阳光泻落在一张张瑰丽的傩面上,那傩面活似倾注了生机,泛出一幕幕的光怪景象。她一度疑心房舍的内室是否还有银灯点纱、老鱼跳波的奇观,想要一探究竟,但最终还是在傩神面前心生了敬畏,而就此观止。一边刻刀正在老者的手中移位翻转,老者的技法熟稔,几欲使那朽木成材,枯骨生花,一会儿一张张飞的傩面便已刻好了大半,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宛如天成。
“师傅好手艺,真是鬼斧神工。”沈弗霜咋舌称赞。
老者笑面慈祥。片刻的沉默之后,老者缓缓道:“这世界上的真理,最终还得向天地鬼神讨教,我们虽世代以跳傩舞为生,为人们消灾祈福,可人们却不知,逐魔驱鬼其实也是敬神祭鬼。我这手上的刻刀,能得到姑娘用鬼斧神工来称赞它刻的傩面,是我花费无数个朝夕用这刻刀雕刻傩面,才练出的功夫呐!这段时间,我只与天地精神往来,没有了自我才能成就自我,这不是单是我的技艺纯熟,而是在这孤独之中,沟通了鬼神,鬼神才来相助的啊!”
看着老者手上纵横的沟壑和厚厚的茧子,沈弗霜想起了师傅的话。师傅曾告诉她,他们虽非名派,但也绝不是野路子。所以要相信自己正在磨练的武艺,而既非系出名派,就要更加注重专业修为,这样才能在残酷的江湖竞争中站稳脚跟,因为在出手的时候,那些名流可能只消一眼,便知人深浅。他们不求闻达于世,但更不要见笑于大方之家。
沈弗霜回过神来:“师傅,这傩镇是才有的吧?记得以往祭祀祝祷傩舞的人数也就三五成阵,现如今竟是这么大的阵仗。”
“跳傩的供需大了,跳傩的人便多了。我们镇本来只有一户两户跳傩,近来怨鬼扰民的事频发,加上青龙、白虎、朱雀三城的丧事、农事等等操办,需要傩仪,常有请我们跳傩的时候,一来二去,这儿就成了傩镇了。”
沈弗霜道:“怨鬼扰民?”
那老者挽起袖子,痛饮了一口粗碗里的烧酒,说:“那楼兰城一夜之间消失于雷霆之下,无数亡魂不肯瞑目,集结成怨,所以这傩村的驱鬼的傩戏也从一个月一场加而一个月四场。”
沈弗霜道:“那楼兰城突然消失,有人说是楼兰城与天庭交战,最终惨败,也有人说是毁于一场天灾,莫衷一是,最终竟也不知哪个说法是真。”
老者摇头道:“中土黄龙到底也属于瑶池幻境,只是楼兰国地影子。曾有楼兰国的难民,在楼兰国中盗墓,一度在傩镇变卖死者的随葬品换口吃的,也曾有楼兰国的怨鬼附在傩镇身子骨弱的女人和孩子身上,害的他们大病难愈,折磨的不成人形。”
沈弗霜寻思,这玄武城的盗贼,多半竟是楼兰国的难民,这种情况,司主应该会体恤下情,从宽处理吧?这样想着,一时又担心让人看出她心底的慈悲,遂不自主地向四周环视。
但对于琅嬛府失窃一事,沈弗霜念头上依旧如云遮雾罩,想不透彻在这些劫后余生的难民里,谁会有穿墙而入的本领。难道,是鬼?
老者似看透了沈弗霜的心思一般道:“当然,窃珠者也好,盗墓者也罢,都是人,鬼魅却是无法行窃,只是有些心愿未了,或是仇怨未消的鬼魅,会附着在人体上。”
沈弗霜长吁一口道:“那楼兰一国曾一度繁华鼎盛,竟然是灾难的前兆。真是福祸无常!那傩镇的傩舞可能安抚怨灵吗?”
老者朗然一笑道:“当然。”
沈弗霜忽见老者眼中闪出一道慧黠的光,随即他继续一刀刀雕刻着手上的傩面。
彼时,凌清秋和苏滟滟已整装待发,凌清秋到底是九夜司的头号人物,一副金疮散,一晚的休息,腿伤几乎痊愈,恢复了素日里的奕奕神采:“弗霜,那两个和尚是从这镇子里向南逃去的,我们沿着这条路找下去应该会发现寺庙或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苏滟滟回九夜司应卯,我同你去追踪那两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