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第一次面对这种初生的生命,除了先道一声佛号,不知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他愣了愣,苦笑一声,伸手将女子怀中的这个小男孩抱出。
接过男孩的一刻,僧人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像是此时并非自己在强行将孩子带出,而是女子将孩子亲手托付到了他的说中。
僧人抱着孩子,抱着生命,怔怔无言。
他能杀掉这个孩子,前者是佛门书数十年来有数天赋卓绝的高手,后者是一个出生到现在不足两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全。
他能杀掉他,他被命令杀掉他,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杀掉他。
但……
此时,阴云满布的天空终于有了变化,一缕细微但刺眼的曙光穿透乌云,洒到这片了无生机的人间地狱之中。僧人将孩子高高举起,更多的曙光如漫天金雨般洒在了他的身上,僧人看着孩子有点焦黑的面孔,孩子也在光下静静看着僧人。
哈。
孩子笑了。
僧人也笑了,也就是在此时,他做了人生中最重要,可能是最错误,也可能是最伟大的决定。
……
半日后,马蹄声嘹亮,车轮声滚滚,大明援军终于赶到这一片满目疮痍的死城。
大军在为首军官的命令下于城中四散开来,搜索着是否还有幸存者。虽然希望渺茫,但为首的年轻人紧握缰绳,眉眼间是散不去的忧愁。
“校尉。”在他身后,一位兵士驱着马来到他的身边,却是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
“沧州内已经基本没有活口了。”兵士咬了咬牙,眼中尽是对敌军的痛恨,但无奈之色更甚,“前线战事吃紧,还是不要在此地浪费时间了。”
年轻校尉握着缰绳的手缓缓缩紧,手背上暴出的青筋象征着他的心情也不平静。
“再等等。”
面色阴晴不定,年轻校尉也明白自己的近卫说的没错,只是他仍旧抱有侥幸。回首望过这片一望无际的焦土,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多少人间惨剧,即使自己此次前往前线真的能帮助大明挽回局势,这已经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了。
一边的兵士却无此伤春悲秋的闲情雅致,焦急地压低声音:“大人,蛮人和魏狗已经连破十余城,我们没时间了。”
“啊。”
虽是无奈,却仍是不忍。年轻校尉并非一个不知轻重缓急的人,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即将消失,他收紧缰绳,正要下令收兵之时,忽闻远处传来一声粗狂的大喝。
“有人,还有人活着!”
两人皆是眼神一凛,校尉立刻纵马飞奔向声音来源处,兵士也没有阻拦。既然在这片死城中还能找到活口,他自然没有理由阻挡自己的上司救人。
两人马蹄下仰起阵阵尘土,一路快马加鞭,直到看到那静躺在废墟中的驻刀男子才停下。
第一个发现活口的是军中一位叫刘三的粗人,虽然生性粗犷不懂礼数,但此刻他却拿出平生罕有的精细劲头,小心翼翼地将襁褓中的孩儿抱起,看向校尉。
为防止马匹惊吓孩子,校尉翻身下马,接过孩童的手也微微颤抖,似乎到如今仍不相信此地居然还能有一个活口。
刘三努力压低声音,却还是免不得带点粗声粗气:“是个孩子,一直和两具尸体呆在一起,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校尉和兵士同时看了那两具尸体一眼,皆是看出他们的不凡,但一切的不凡,和校尉手中的生命相比都显得不那么特殊了。
“你讲得对。”校尉用带着老茧的手指抚过孩子的面颊,孩子似乎有所感觉,皱着眉头不舒服地翻动了一下。
“他是奇迹,生命的奇迹。”
……
靖平八年春,北魏联合北方蛮族五大部落突袭中原大明,在明帝观礼天山之时大军压境,趁乱诛杀明帝及随行的太子和另外三位皇子,在明军大乱之际连破十三城。幸得大将军问天穷反应迅速,集合所有兵力北上抗击两军,暂时阻击他们侵略的步伐。
而在大军后方,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宁王突然掌握大权,安定皇室内部纷乱,登基为帝,全力协助问天穷阻击外敌,国号靖平。
这一年,沙场兵锋战火不断。
这一年,江湖风起云涌难言。
这一年无尽的杀戮过后,天下迎来的不是靖平乐世,而是更加诡谲恐怖的灾祸兵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