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上,群臣缄默,许久之后怒目圆瞪的李瀍才重重地吸口气,不再看向跪着的李德裕,而是瞥向另一边,说:“大理寺卿,这两日审理剑南贡酒一案,结果如何?”
钱嗣业出列鞠躬,朗声道:“罪首崔帧已认罪,并供认,是李相暗示于他拦下这批贡酒。”
“贡酒如今何在?还余多少?”李瀍还是更加关心他的仙酒。
“于礼部仓库寻得二十一坛,李府寻得一百零九坛。”
李瀍松了口气,数量正好能满足阵法需求,他瞥向李德裕,心里怒哼一声,倒是算的正好,一坛不给他多留。
“李卿家可有何言,但说无妨?”李瀍再度看向李德裕,眼中满是寒意。
他自认为待李德裕已经足够优厚,朝中政事完全委托,几乎便是偏听他一人之言,这甚至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君王对待臣子的底线,便是诸葛亮之于刘备,也得不到如此之多的特权,历史上能达到这一步的权臣,皆是盖主之辈,一如霍光,王莽,再如曹操。
愤怒几乎要将李瀍的内心塞满,他真希望自己的宰相能好好解释解释,为何他的真心相待,换来的却是背叛。
李德裕依旧跪伏着,头缓缓抬起,带着些沉痛语气说:“臣知陛下醉心修道一事,甚是担忧。古往今来,迷恋修道的皇帝不在少数,便是秦皇汉武也沉迷此道,两人一世英名,可最后结果如何,一失天下,一遇巫蛊之祸,老来丧子。”
“够了!”李瀍怒喝出声,“李德裕,你果然贼心难掩,阻朕成仙之意早已有之!”
“陛下!”李德裕叩首到底,“陛下误会了,罪臣从未有过劝阻陛下修道的意图。”
“那你列嬴政刘彻之例是何用意?你是想说,朕也会是那种下场?”李瀍厉声质问,他内心其实一直隐忧着什么,他很清楚,自古以来史书是如何评价迷信修道的皇帝,他当然难以忍受昏君的评价,可却更不能舍弃追求长生。时有奏折上鉴,劝他莫要沉迷修道,他都是扔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而如今,李德裕居然当庭把这个问题摆了出来,这狠狠地刺激到了李瀍内心的某根名为自尊心的神经。
“陛下,臣诚以为,仙人是存在的,本朝便有袁天罡,孙思邈得道飞升,长生不老也不是奢望,陛下修道,臣鼎力支持。”李德裕抬起头,见李瀍面色缓和了少许,继续说:“可是世人难辨仙人真假,这便有心怀不轨之徒借陛下求仙心切,冒充通仙的道人坑蒙拐骗,观那秦皇汉武,便皆是为方士所欺!臣心怀陛下安危,便示意崔帧暂留那批剑南贡酒,以观真假。谁曾想那崔帧贪心不足蛇吞象,竟是借机私自克扣贡酒,自饮赠人,甚至借仙酒设宴,以至于引动酒仙出世,分了陛下仙缘。这一祸事皆由罪臣所起,臣罪孽深重,请陛下责罚!”
说完,李德裕重重叩首。
李德裕的一番肺腑之言果然有效,李瀍面上怒意散去不少,眯着眼睛看着李德裕,缓缓坐回皇座。
仇士良叹息一声,知道李瀍已是熄了怒火,自己的阴谋已经不可能得逞了,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随后主动出列,叩首在李德裕身旁,说:“陛下,李相心怀陛下安危,本是一片忠心,事至如此皆因崔帧,臣恳请陛下重罚崔帧,高岭,宽恕李相。”
仇士良为李德裕求情,这种事情若非亲眼所见简直匪夷所思,此时这两个当朝最有权势的却又水火不容的臣子站在了同一边,其余朝臣很快便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纷纷出列下跪求情。
那几个牛党官员皆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与不甘,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将准备多时的弹劾吞进了肚子,跟着一起下跪求情。
李瀍怒火已经消了,李德裕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而且在朝臣面前明确支持自己修仙,以后再有不长眼的上鉴,他便有了言说,再也不用逃避了。
最重要的是,虽然此次事件及其恶劣,贡酒外流导致酒仙被意外引出,但是贡酒数量仍够布阵,且酒仙也不止一次现世了,不会因为这样而再也不出现了。他的仙缘仍在,所以李瀍完全没了愤怒的理由。
仍绷着脸是因为李瀍需要一个台阶下,仇士良携着朝臣很自然地便给了皇帝这个台阶,李瀍借坡下驴,说:“众卿家平身。是朕误会李卿家了,李卿家一片忠心,朕甚是欣慰。不过赵君师可不是什么游方术士,而是货真价实的龙虎山掌教,在朕还是颖王之时便与朕交往甚深,道法深厚,不在那袁天罡之下。这剑南贡酒,引仙之说可是证了实。”
说到最后,李瀍脸上竟是挂上了得意而狂热的表情。
“青龙大道骤夜现象,众人所见,做不了假,能有仙酒来朝,实乃陛下福分。”仇士良起身后很适时地拍起了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