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急、撑伞的人。

伞下，李九卿握着一个笔记本，神色恍惚，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絮语：“是真的……老师说的是真的……我看到它了……老师，我看到它了！”

“是眼睛、是眼睛……裂缝后是眼睛……还有……还有我的脸！”

他的太阳穴上流淌着黑色“雨水”，边缘是一圈烧灼痕迹，还残留着火焰味道。

中间则是灰白色的大脑缓慢蠕动。

他翻开黑色笔记本。

就在笔记本第一页，画着一颗极为诡异的“眼睛”。

眼球部分由无数根灰色的线条构成，栩栩如生，而这些线条，竟是一个一个密密麻麻的“小人”，他们拥有正常人的形体，五官却被削去，只剩一张“白脸”。

小人扭曲着身体，双臂和白脸朝着瞳孔的方向，仿佛是在朝拜着什么。

而那个瞳孔，布满了一张一张密密麻麻的“小脸”。

这些小脸的表情或是悲伤，或是惊慌，或是胆怯，或是恐惧……却几乎没有喜悦和幸福，仅有的几张笑脸也透着一股悲怆和哀恸。

“眼睛”旁边写着这样一句话：

它就像个守墓人，被锁在夹层里，成为一支风向标。

这是老师自杀后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自杀后……

李九卿陷入回忆：

三天前，根据包含着弦论第三公式的统一场理论修正方程，第九研究所主任，也就是他的老师决定利用从武仙—北冕座长城捕捉到的空间波与时间粒子，进行一次绝密实验。

实验名称：三千万年后的人类文明。

身为这场绝密实验唯二的参与者，他记得很清楚，实验在最后阶段出现了不可控事故：

理论中如同黑洞事件视界那样的分界面并未出现。

而来自武仙—北冕座宇宙长城的时间粒子和空间波相互交叠、糅合，激发出时空涟漪，竟然在仪器可观测的尽头构建出一道神秘的裂缝。

巨大的阴影缓慢流出。

似乎裂缝后藏着什么，他正在调整设备，老师却惊叫一声，立刻叫停实验。

“我看到它了……小九，我看到它了……哈哈哈，我看到它了……哈哈哈！”

老师大笑着，时而尖锐，时而粗狂，时而惊骇，时而癫狂。

令人发毛的笑声回荡在实验室。

他看着老师眼中的理智一点一点流失。

很快，老师陷入疯癫。

就是在这一刻，老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对准自己太阳穴。

然后，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李九卿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后知后觉的闭上眼睛，紧咬着牙，浑身都在发抖。

突然，实验室里响起脚步声，以及含糊不清的絮语。

他缓缓睁开眼，老师太阳穴上流淌着滚烫血水，一边的脸颊已被染红，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念叨着：“小九，我看到它了……小九，是眼睛……是脸……脸！”

他怔怔不语，大脑更加空白，本该死亡的老师缓步走近，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冲他和善的微笑，然后从他衣兜里掏出随身的笔记本和铅笔。

翻开第一页，开始画着……

思绪回到现在，李九卿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身体簌簌抖动不止。

就像冬季一颗枯死的白杨树。

实际上他对着自己太阳穴开的那一枪是半个小时前。

跟他的老师一模一样，死亡能摆脱那种疯癫，也只有死亡后才能获得半个小时的安宁。

丧失理智和延缓死亡——

这是直视那颗“眼睛”的副作用吗？

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太阳穴上流出，沿着半边脸颊、下颌，滴落在笔记本第一页。

将那颗诡异“眼睛”瞳孔中的一张小脸染红。

那是密密层层代表负面情绪小脸中为数不多的笑脸。

血色里，它在微笑。

李九卿也在微笑，直到死亡后他才看清楚，那张微笑的小脸正是他的脸。

李九卿的脸。

他缓缓抬起头，原本漆黑的夜空早已变换，变成一片绚烂的星空。

雨丝飘洒，原本点状线条的色彩晕染开来，相互交融，自地平线而上，落点为第九研究所的正上方，整片天空霎时间变得瑰丽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