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蕙兰每日皆来。他那牵强而憔悴的笑容,令蕙兰眼眶发热,几欲落泪。
蕙兰深知,自从入宫以来,她对皇上的情感,愈发复杂。
从最初的畏惧,到后来增添了感动,待他屡次为自己解围,并对自己关怀备至后,她对他又渐生依赖。
此时,见到慕容复此般模样,全无帝王威严,蕙兰心生难言的心疼与酸楚。
她未发一言,缓缓蹲下身,盛了一碗雪梨银耳粥,递与皇上。他怔怔地看着蕙兰,并未接手。
蕙兰执意用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至他唇边,娇嗔道:“皇上偷懒不肯自己吃,那臣妾来喂你吧!”
蕙兰心想,对于此刻的皇上而言,再真挚的关怀,也如隔靴搔痒,无法使他释怀。不如像平常一样,撒娇卖萌,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平复烦乱悲痛的心绪。
慕容复先是一愣,随即张开嘴,顺着蕙兰的手,喝了一口。
未等蕙兰再盛,他突然握紧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而后将自己的脸,埋入蕙兰颈窝。他的呼吸,炽热地扑在蕙兰的脖子上。
良久,蕙兰方闻慕容复之声,略有哽咽,呢喃而出:“孰能如此残忍,对年仅四岁之孩童下手?时而,朕实不愿为帝,身不由己之事太多……为江山社稷,为朝堂安稳,须娶不喜之女,行不喜之事,到头来,连亲生之子亦守护不得!”
长久以来,皇上于蕙兰面前,一直坚毅威严,睿智英明,无所不能,从未现如此脆弱敏感之态。
见皇上于己前如此脆弱,蕙兰微微叹息,不知何以慰之。
“自古人生难两全,世间之人,无论帝王将相,亦或贩夫走卒,皆难逃‘得失’二字。于此得之,于彼失之。如皇上,得至高无上之权力,失儿女承欢膝下、平淡幸福之家常。”
蕙兰感慨之际,慕容复更紧地抱住蕙兰,忽而无头无脑道:“朕真想抛下所有,仅携你一人……”
言犹未尽,殿门砰然一声,骤被人推开。
路德海小步跑入,满脸紧张,双唇微颤:“皇上,柳如海大人求见!”
慕容复即刻起身,面色凝重:“速传!”
蕙兰心跳骤然加速,柳如海拜见皇上,想必三皇子之事已有端倪。
蕙兰虽欲知结果,但仍缓缓起身,躬身行礼,柔声道:“既柳大人至此,臣妾便先告退,皇上保重龙体!”
慕容复拉住蕙兰之手:“无妨,你不必走,一同听听……蹲半日,累否?坐下,勿拘礼!”
蕙兰心头涌上一股暖热,她微微颔首,依言在皇上下首的龙凤纹扶手椅上落座。
甫一坐稳,柳如海便在路德海的引领下,匆匆迈入。他神色凝重,较领命那日,略显轻松。
向皇上和蕙兰行礼后,他稍显踟蹰,吞吐难言。慕容复见状,沉声道:“梅妃非外人,直言便是!”
柳如海这才跪地,惶恐道:“皇上,微臣……已查出毒害三皇子的真凶!”
慕容复眉毛微搐,旋即恢复如常,但呼吸却变得粗重,喘息须臾,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谁?”
蕙兰亦是紧紧凝视着柳如海,凝视着他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全身血液,在这一刻仿若凝滞。
柳如海犹豫着,迎着慕容复急切的目光,小声道:“是……张贵人!”
“张贵人!”蕙兰惊愕失色,须臾,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捂住了双唇。
昔日之容妃张玉荣,竟然是她!岂有此理!
蕙兰在震惊之余,心情忽地轻松起来,“幸甚至哉,非吾姊也。余终可释此重负,毋庸寝食难安、提心吊胆矣。”
继而,她又心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果不其然,与皇后无涉。无怪乎其笑得如此如释重负,查出真凶另有其人,她便可摆出置身事外之态,清清白白地脱身了。”
慕容复闻柳如海之答,面上依然毫无表情,但其肌肉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确乎如此?”
柳如海如实答道:“千真万确……冰泉殿原侍奉张贵人之宫女银杏,于审讯时言多有失,致微臣发现破绽。
其终承认张贵人曾于三皇子失踪那晚,孤身一人往棠梨宫去矣。微臣继而查得此毒药之来源,乃张贵人透过其表弟,自京城安泰镖局一镖师处得来。
兹事体大,微臣岂敢轻率!”
慕容复不复镇静,起身而立,抬起微微发抖之手,厉声道:“此毒妇……今在何处?引朕往见之!”
此时,他将心中的愤恨与怨毒,于咬牙切齿间,尽数表露无遗。
而后,消息不断从冰泉宫传出。
慕容复与柳如海一同,亲自审讯张玉荣。在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形下,张玉荣对毒杀三皇子的过程供认不讳;
慕容复怒发冲冠,拔剑欲杀张玉荣。六岁的二皇子慕容廷扑上前,抱住皇上的腿,嚎啕大哭,恳求不要杀了其娘亲。慕容复无奈叹息,放下了剑;
张玉荣被囚禁于离宫,听候发落;
皇后心怀慈悲,跪在崇明殿外,为张玉荣求情。称张玉荣一时糊涂,请求皇上看在二皇子的份上留她一命。结果遭皇上怒斥,骂她善恶不辨,愚不可及。
蕙兰闻此消息,冷笑连连,“皇后,此番怕是又在谋划什么阴谋,妄图从这桩惨事中谋利!
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为张玉荣求情,就如上次,张玉荣被禁足时,皇后求了皇上,将她提前放出,结果张玉荣转头就针对我,策划了麻风病事件。
因此,我决不可掉以轻心,定要防备皇后趁乱反击。”
正当蕙兰严阵以待时,当晚,慕容复却突然在路德海的陪同下,来到醉心殿。
蕙兰迎上前去,正欲施礼问安,慕容复却伸手扶住她,面色凝重,言辞恳切道:“朕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皇上竟然用了“求”字!
蕙兰心中一惊,不禁浑身一颤,惶恐地看着慕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