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咬阵列的尖头是钝的,没有人敢想象无甲的、人种不一甚至男女混杂的队伍会这么玩命。那个骑在马上的孩子以马头为高台,轻轻一点,比豹子更迅捷。
虽然老练的战士拿着尖刀等着他,预判了落点。可空中的孩子已经丢出了带锁链的链枷,合链子长达四尺的链枷一点也不比孩子身长短,这玩意纯铁,至少有30斤(合如今7.5斤),可怕的猴子一般的孩童在空中单臂运转如飞。挥舞的链枷是从安达菲尔腰上的锁钮上取下来的,本来是这个屠夫的行刑道具,但世上出现这么样一个臂力惊人的孩子,将本是双手大剑重量的武器单臂运转如飞。
下砸之后,这个带着布帽子的北地蛮人头部严重变形,落下来的孩子空中无接力打旋,躲过横切的一刀,另一只手中的短刀飞掷出去,到现在还不擅长投掷的阿提拉这一刀偏了几丈,飞到另一个蛮子脸上,从左脸到右脸沿着鼻梁带出一道血线。
孩子总算落地了,这些北方蛮子普遍身高超过六尺,仿佛进了巨人国一般的阿提拉左右打转,链枷是某个人的行刑道具,他或许能被有些兼具力量技巧的人使用,却完全不适合用来防御。用链锤的罗马精锐士兵一般都会佩戴长盾或方盾,就因为某些稍显笨重的武器压根无法格挡。
何况战场上用进攻武器格挡只是小概率事件,更多的是用盾防御..盾挡不住就闪躲,如果是阵列中的士兵,就只能拿身体硬扛。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也没有多少幸运,因此毫无组织的游牧或者渔猎民族的士兵往往会承受不住严重的伤亡。
但如今双方的统帅都把自家士兵置于死地。渡海而来的蛮子没想到第二天就遇到了要命的硬仗,那些搁浅的海船需要几天时间梳理,清理漏洞、排干海砂..把破损的帆布缝缝补补,将养一下体力。可现在他们进退无路,在死命试图杀出血路逼迫对方的投降的军事意图失败后,这些同样伤亡惨重的海盗们想到了自己另外一个人生信条:
屈服强者、坐地起价、有条件地投降。这些早已经铭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渐渐地占据理智的上风,等到这三千多人承受了近半伤亡的时候,不需要首领吩咐,这些早已经在渡海的旅途中消耗不少体力和脂肪的粗壮男人们用利斧和盾牌架住对方的武器,由大开大合转为保守内敛。
匈人的数量两倍于他们,怎么想也难以取得胜利。何况没有劫掠的惨胜或者惨败都不是能够接受的结果。恐惧在悄悄蔓延,这份的恐惧的外在体现就是对未来的忧心。蛮子们用许多人听不懂的语言大呼小叫,试图在强制的谈判中为自己揽得更多主动权。但碍于语言不通,战斗仍在继续..只是双方的体能耗损殆尽,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暂缓进攻。
有些常年布衣蔬食的牧民连轮动武器都速度都明显慢了,哪怕是如今的罗马军队,也不能滴水未进连续作战两个罗马时。
混在北欧海盗群里的部分强盗此刻都战死了,奥吉托古、这个人人都认得出来的大胡子,像东方人那样又厚又密的大胡子,毫无疑问,这是个混血儿,早在一百年前,匈人之中的混血已经是最普遍的情形了..纯种匈人生来就不好看,混血遇到基因好些的还能继承双方的优势,奥吉托古也许更可能是个匈人,也只有这样,他才会在无外援的情形下准确判断匈人送亲的习俗,知道那些送亲队伍是由族里多么孱弱的牧民组成,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这个真正的强盗头目,驾驭着近千人的最后部下,一路逃往海滩那边。请来的盟友反倒成了他拖延时间的利器,奥吉托古拿着一截脊椎骨制作的骨笛,幽幽吹了一段呜咽声。听起来像南边罗姆人呼唤他们帽子里的那条眼镜蛇。但这奇特幽然的频率唤醒这帮体虚却嗜血的下属们。
强盗跟着他们的首领,一片片地离开,就像春日里莫名凋零的落叶...这不合时宜的变化并未引起场中任何关注,因为他们撤离的时候,海盗们和匈人正在厮杀。安珀松看到了离去“盟友”,但无暇在意。这儿不远处就是海滨,这些无船的家伙们就算胆怯了也只能找一片山穴猫起来,用不了几天就得被冻死。
抛弃了巢穴的野兔活下来的只能是极端个体..奥吉托古如果再一次放弃这些野兽般的下属,再要恢复元气,又得好几年功夫。
“我想和你们谈谈!”安珀松说着一口流利的波罗的语,这下终于有人能听懂了,这些北地的蛮语阿提拉也能听懂一部分,只是自己不会说。不儿罕合勒敦说过,左近的本地蛮子们语言其实算是相通的,毕竟几千几万年前有一个共同的祖宗。连猴叫的声音都是类似的,但大日耳曼语种就是这般细而杂乱。
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父亲..就像草原人信奉的长生天一样,这个父亲总是有不同的形象和名字。比如北方海盗连Norden和Ondin的发音都会分不清..有时候甚至两者通用,因为用了两个发音的近亲蛮子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灭不了谁,政治的妥协贯彻到了文化中间。
但阿提拉还未长成的脑袋瓜就会想不明白大日耳曼语系里复杂的发音,这些小语种或许他一生也不足以全尽掌握,但听着眼下的不标准的波罗的语系,看着或许在所有蛮族之间通行的窘迫之中带着点傲气的行为,孩子也明白了对方的第一想法:他们要谈判。
双方默契地缓解了攻势,阿米尔那边王帐扎甲士兵的余部隐隐有溃散之势,他自己的两千八百骑兵也赔进去五六百,加上刚刚加入战斗,倒下不止一百的阿提拉的牧民队伍,眼前的蛮子海盗可谓凶悍至极。
“你们赢得了我们的尊敬!”雨已经不怎么大了,淋了雨的弓箭不能再轻易上弦,但标枪却依旧会在中近距离产生足够的威胁,呼少晏在一群举盾士卒簇拥下缓缓靠前,留着鬣须的年轻男人牵着自己的马,一旦对方暴起,他有着充分的退路。
双方相距三十步,这大约是一般雨天一个标枪好手能命中的极限距离,但呼少晏仍旧不放心,他更不能叫一个五岁的孩子主导这次谈判。阿提拉太年幼了,无法判断这些从恶劣环境之中走出来的凶悍之徒有着多少骇人听闻的手段,言语之中包藏多少歹毒心机。
“我要和你们的首领谈谈!”安珀松一口气给出了回复,呼少晏的波罗的语说的好像是个舌头不会弯的东方游牧者;安珀松的口音感觉憋了几十年的浓痰,双方没有翻译,完全对不上味,只能从彼此吼出来的声音中推断一二。但偏偏两个说外语的家伙只是粗识大体。
这些野蛮人之间,休想有什么文化人能涉足其间...呼少晏能说几句汉话,却头一次为沟通犯难。再继续打下去,匈人有大几率能吃掉这些人,可那又怎么样呢?北地的蛮子还是能一波波地渡海而来,曾经的赫梯、克里特和埃及就是被这些涉足南方的家伙们打垮的,匈人可不想和这些来去无踪的家伙打一场时代延绵的战争。
因此哪怕是呼少晏心里也趋向谈判这个选项。他们打不起一场无用的战争,匈人需要这些船夫,需要能度过海湾的战船,因为东罗马全是碎片化的岛屿和海洋,那儿是希腊、是亚细亚、是埃及、是利比亚,是一切欧罗巴文明的最早起源地。
他们仰慕那儿的文化和富庶,期待着迟早有一天,像西哥特的阿拉里克一样,做一场无辜的军事游行。
于是他说:“把你的口齿放伶俐些,我听不明白你那拗口的言语。我们用我们能听懂的方式说话!”呼少晏心怀戚戚,他不懂日耳曼系的大部分语言,被凯撒笼统归类的北方大民族各个民族语言不尽相同,他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音。
两拨人进攻彻底陷入停滞,哪怕孩子越来越靠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打冲锋。一片片的尸体污泥一样被踏碎,他们都已经被可怕的死伤震慑,在前进与后退这个问题上踌躇不前。
“你在说谁?”战场上蓦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一骑小马排众而出,几个日耳曼大胡子为他举着盾,站在地上的几乎都有他这个坐在马上的孩子高,小小的木方盾完整地遮掩了马上那个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