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悉这儿环境的匈人终究被自己的“常识”欺骗，瘦弱的牧民在这儿趴一个昼夜就会冻僵，但这些常年胡吃海塞同类肉质双眼血红的怪物们浑身都是累赘样的脂肪，他们比猪的脂肪层更厚实，而这些前来埋伏的人各个身上披着地衣，有些是棕熊或黑熊的皮，有些是豹子的、还有些干脆是缝在一块的死去的菌子地衣，在北方极寒的地带，这些异味更好地掩饰了这些强盗身上的臭味。

肥壮的浑身充满脂肪披着厚皮的野兽们能不眠不休三昼夜，趴伏在地里只等到此的客人熟睡。这几天被阿提拉亲口宣布可以获得牧场的牧民们仪态懒散，连巡哨士兵都不曾在意积雪在早春化开这般反常的情景。

这些匍匐许久的悍匪们终于开始了活动。

恍如冬眠的熊，乍一醒来便要扑打身上的积雪，把寒意赶个干净，这些藏在背风面的野兽们起床就要发出嘶哑的怒吼。

他们一点点地从山的背面站起来，北国的春日就是这般短暂，黄昏过后，日头以一个惊人的下坠速度逃脱了每日的轮班，将黑夜与死亡提前降落在不讲理的大地上。

阿提拉远远地看到三百步外一队慢吞吞的马上巡逻的匈人士兵打着火把，旁若无人地从缓坡之间路过。他们无视了左右手仅仅一百步开外的、正在爬起的强盗们，也无视了阿提拉大声的呼喊。

“他们看不见的。”克鲁伊塞一把抓住孩子，扶着他上马，而自己以矫健的身手冲回营地。“世子，不少人一年吃不上几回肉，普通牧民的眼睛，在晚上看不见，所有披甲的才有资格在夜间作战..天黑下来了，我们士兵有一半是瞎子，但有我们在，这些人数稀少的强盗不会成功。”

十来个精锐骑手跟着他们一起后退，其中一个射响了鸣镝，孩子跨上马背，手中丑陋的白色犀牛大旗迎风招展，孩子一遍奔走，一边命令身边所有骑者大喊：“风！风！大风！”

大风就是鬼方国传闻中制造风灾大旱的恶兽，简洁的匈人语不需要营地里的外族人全都听懂，只要把语气里那急切的含义传达到、把那风风火火的气势传递到每个人的心头，叫那些本懒散的士卒跟着浮躁起来，克鲁伊塞和阿提拉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那些在自家帐篷里分割猎物的牧民们叫骂着起身，却看到跑马进营的士卒们恍如一片北风肆虐过后的草丛，从倒伏之中一片片起身。穿上简便的皮甲、拿上骨弓和弯刀，那个矮小的孩子跨坐在马背上，声音出奇得嘹亮，他用不同的语言一遍遍地呼唤着人群起来打仗。那些生僻又熟悉的字母在孩子这儿组成了清脆的牧歌：

“快快起来，我们征战。

狼儿义序，马儿跑燦。匈人举火，爝火不息，崀山肆野，遍照吾歌。”

这粗犷而难听的歌调在孩子这儿断断续续地唱出来。

而只到杆身三分之一高的阿提拉卖力地挥舞着只有近几天匈人营盘里才出现的歪歪扭扭的白犀牛旗帜，在左右侍卫的保护下，抽出背后的短弓，接过背后递过来的尾羽上点着火簇的鸣镝箭，这仪式叫“发矢”，头人射出第一箭，营地里的战士们跟着箭矢所映照的方向冲锋。只要头人不落后，战士们也不得畏怯。

带着火星子的响箭射落了夜空中刚刚垂下的帷幕，前方的巡弋的战士懵然看向头顶，两边喘气的恶客们刀剑已至。

那些饿死鬼一般的强盗凭借厚度惊人的脂肪熬过了一场艰难的小冬眠，他们埋伏在这儿，就是为了劫营，为了打这些自大的匈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些挥舞着粗铁武器的蛮汉们粗重地喘息着，从陡峭的斜坡两边扑向马背上的战士们，刚刚忽略世子的扎甲队伍立马遭到了可怕的进攻。

两拨巡逻人员加起来就二三十，而强盗在三百以上。在雪坡上有不少没能站起来的，天寒地冻夺去了这些吃人野兽的生机..他们体温低于常人，此刻浑身脂肪急剧消耗着，渴求着肉类，体虚、却战意旺盛。

决定生死的一场小规模战斗在它们眼里就是一场狩猎，获取新鲜肉食的狩猎。

“世子，那些强盗数目并不多，在雪地里埋伏三天，哪怕披着兽皮厚袄，站起来也不会有太多体力，真的不会再有其他强盗了么？如果安达菲尔是这样一个凭野兽直觉行动的鲁莽之人，那我倒要觉得背上要回右谷蠡王的女儿是一件轻松的活计。”

大部队汇合过来了，这是阿米尔。这个身长八尺的男人看到了孩子高举的丈二长短的白犀牛旗帜，粗制滥造的图样简直有些滑稽。但无可否认，刚刚入夜时候夜晚明暗对比强烈的旗帜确实能吸引一个没有夜盲困扰的将军的视线。

“阿米尔当户，我带人冲上去，你在后面指挥，我不懂指挥的。”孩子大声回应了一句，没有给这个曾经教导自己武艺的老师留下反应的时间。

他身后那些原本惊慌的人群在大旗下迅速稳定下来，世子就是他们的旗帜，而那些试图在他们“领土”上制造麻烦的强盗们，就是大家一致要讨伐的敌人。

骑着马或者不骑马刚获得自由身的奴隶们哄哄闹闹地跟着一个孩子冲锋，这样的队伍士气无可挑剔，他们在为了自己“财产”而拼命。阿米尔也突然察觉了一个五岁孩子不叫他一起的用意。

那或许是带兵打仗者一份天然的直觉，阿米尔手下的“正规军”们确实不太可能和这帮乌合之众凑到一起，斜坡就那么大展开面积，阿提拉手下的三五千人铺开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他的兵力贸然投入，只能陷入混乱。骑兵陷入步兵人海里，想要在不开阔的地形及时抽身，可没那么容易。

“世子很冷静，是吧？”冷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是自己的儿子。阿米尔看着步行的、忘记自己姓氏的克鲁伊塞站在身后，顿时怒气勃发：

“身为世子的伴当，这个时候不去跟随世子，在我这边讨什么野火？”

“我不是世子的伴当，起码母亲目前五岁的孩子还没有正式地伴当。大王不许他有自己的队伍，于是他就从奴隶和牧民之中选择自己的拥趸，我们一路看着他走了过来，看着这头展现獠牙的豹子撕咬了自己的兄长。也许将来，谁也不能阻止守灶之子，哪怕大王有了新的孩子。”

当着众人的面，克鲁伊塞说了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来。这般严肃的堪称有些逼迫的话语里满满是权力的诱饵：世子还年幼，他没有势力没有可靠的盟友，却做的比别人还好。如果此刻投靠，未来未必不是新任大王的骨都侯。

“世子才五岁，他长大了，我也该老了。”阿米尔摇摇头，目送步战短距离奔跑超过匈奴马的儿子远去。

“整兵，任何一场试探都会演变成决战。如果我是安达菲尔，这个丛林斯拉夫人一定会选择突袭我们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