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少晏怔怔地看着那具尸体，原本他这个还存有热血的汉子想要冲进去，和那个暴戾的旧主对质，历数这人的罪过，再将其手刃。

但坐在前方马背上的孩子只是用无情眼睛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奴隶和曾经被虐待的牧人们，越过本是骑军统领的大当户呼少晏，下达了一个坐地分赃的命令：

“杀了他们，每一个沾有庭木越哩王子及其下属鲜血的人，就可以拥有他们身上的财产。”

谁都知道，匈人的贵胄平时穿金戴银...只有蒙杜克和只有五岁的阿提拉是个意外。左谷蠡王想要自己做个清俭的榜样，而孩子，纯粹是身无长物。

大家顿时一拥而上，因为阿提拉表露身份，自己就是左谷蠡王的幼子，这儿除了蒙杜克大王派遣信使下达的军令，没有人可以追回刚刚孩子说出的话。

大王子身上不少金银饰品，哪怕是镀金的，在草原上至少能换到一头小羊羔，或者一顶羊皮帐篷，游牧民族的帐篷就是遮风挡雨的屋子，就是三五年才一换的命根子。

“如果办不到，后来的至少扯下一件披风，否则无凭无信，世子不会分给你们牧场。”不尔罕这些话是对奴隶说的，这些奴隶战后会获得自由，但前提是他们为世子真的出过力。

只有呼少晏怔怔地望着纷乱的场面，穷困潦倒的奴隶和几乎无产的牧民们拿着身上称不上武器的小玩意：磨尖的石斧、石刀和削尖的撒在地上对付骑兵的木蒺藜，他们疯抢着、试图从这些被投矛扎满的“贵人”们的尸首身上撕下某些“凭证”，找到他们不再是奴隶的证据。

只有不尔罕疑惑地看着孩子、凑在耳边，瘦削的脸上浮现笑容，“世子真的会挑选那些拿到凭依的奴隶和没有在同类身上抢到缴获品的奴隶吗？”

“我区分不出。”孩子摇摇头，“但没有必要分出来。”孩子接着又说。

那双小小的手掌握着小号的马鞭，指着他们的后方，那儿只有骑士跟在身边，没有一个奴隶、没有一个从后方带来的牧民。

“只要我知道没有一个奴隶没参与践踏贵人尸体的这件事，他们每个人就该取得他应得的那部分；只要有人敢传出风声，那么大家一定也会惩处那个敢通风的人。因为匈人有没有写在文字上的律法：践侮贵人尸身者，举家夷殄，十户连坐。大概这样，会死很多人吧..这些都是不尔罕叔叔你和阿杜海尔伯喇给告诉我的。”

孩子看向后方，站在他马后的、也是唯一可以在匈人群体里坐着几个人抬着的竹制山樏子，老人是阿杜海尔，平常给阿提拉讲植物学的希腊人。他方才坐在黄竹制作的樏子上，此刻双脚才落地。

六十多岁的老人不会骑马，那澎湃的胡须白中带着黑点，从下颌和两鬓直泄下来，自从去年入冬老伴死了之后，这位无牵无挂的老人就不再打理胡须，任由它野蛮生长。

“可我不记得教会你兄弟相残的道理，世子。”老人不悦地看着貌似无动于衷的孩子，看着一个得胜的小小君王站在众人之前。

“可您也说了，即便我不杀他们，他们将来也有一日会来杀我，而不会等到我长大、更不会叫我有机会带着一批人分出去，就像今天的庭木越哩。”孩子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家大哥的名字，甚至出神地望着那腰佩白玉带的尸首被众人随意践踏、撕扯，那些奴隶脸上洋溢着光彩，仿佛打碎他们头顶的阴云，将要收获新生。

不尔罕脸色难看地回望过去，站定立场的萨满不愿意叫一个能说会道的希腊人来摧残孩子的雄心壮志。

“唉..这就是草原上成长起来的君主的宿命，他们一出生就要挤走其他孩子的给养..因为奶水就那么多，甚至领先的还要把剩余都撑饱，以野蛮的方式养育自己长大..长大以后，他们会掀翻老狼的统治，占有他们的后母，再领着这阵风，驰骋草原，叫更多的人破国亡家！”

老人坐在地上，泪水打湿了眼眶，“伟大的罗马如今也是这样，只有贵族们用着不流血的战争方式..人们要进入比苏格拉底预言的还要不如的黑暗时代，这就是背弃了万神殿所带来的惩罚。军神耶和华带去的不过是死亡和战争！他需要大地上的君王卖力表演，以取悦他之万一！”

老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而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寥寥几位算是有见地且识字的，却没有一个人会理会这样一个呼天抢地者的心情。

“大当户，你觉得没有手刃敌人，是不过意吗？”这话是不尔罕问出来的，萨满牵着几人的马头，远远避开了那边悲号的阿杜海尔，鲶鱼脸用板起面孔将那个希腊人排出他们的核心圈子。

呼少晏从刚才起，一直在发呆。

“只是没有想到如此容易。”短鬣须的男人也从马上下来，杵在原地，看着哄抢尸体的奴隶已经把那具残尸折腾得不成模样。在确认这具贵人尸体再无油水之后，剩下的数千人才把二百出头的战死的士卒身上的衣服撕扯干净，每个人都分到一片碎布，别在头上扎成头饰，或者干脆揣在满是破口的衣服里。

就有先一批得到“物证”的奴隶齐声呼喊：“世子，给我们自由身份吧！南边还有自由民那！”

坐在马背上的孩子微微颔首，就有得到眼神示意的士兵吹起海螺号。这海螺自然是从北方寒带海域淘来的，萨尔玛提海摊上一退潮就满是寄居生物的壳，这是匈人第二次见到和原野一般广袤的海洋，在萨满确认这些无脊椎的生物可以烤熟食用的时候，北方的萨尔马提亚人很快就投入匈人的怀抱。

匈人如今出现了渔民这样的职业，海螺号如今变成了军事用语的一部分。擅长吹羌笛的部分混血羌人总是能把骨质品玩出不同的花样，吹出的不同曲律就成了不同的军事用语，也用于贵人的发号施令，或者左右翼之间的简单交流。

相比罗马人可以随时被打断干扰的旗语，通过不同声段传播的声音或许在纷乱的战场上更胜一筹..匈人的队伍如今还是那般乱哄哄地，不像正规军的样子，却能冲散初步完成整军的东哥特人的步骑合一的阵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