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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7年3月朔日,在中世纪脏乱差的大市镇里,躺在棺材里的老人死死不肯咽气。

煲汤的老妪将一锅大杂烩胡乱在撒下,不求美味,但求熬烂。女主人叫健壮的仆妇端来一份分量惊人的白汁烤鱼,过浓的白色奶酱成块摊在盘中,女主人年轻时候勤劳,老了也愿意和仆人们一起享用黑暗年代末尾的美餐。

来自异域的香料为法式菜带来了独有的辛辣,酸辣的肠粉是两个牙齿老化的炼金学研究家晚年钟爱的美味。

“老头子,不早了,该起来了。”老妇人一声声唤着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银发老人,那个已经八十七岁的老人脸上满是褶子和褐色的斑点,像缺水的鱼一样瞪大眼睛张着嘴,如果不是这样,别人定要误以为这个呼吸微弱的老人已经进入了来世的酣眠。

“还没有,还没有那个答案。暴君复苏的答案,我们不是在那个地球,我们在异世,曾经,我想过,要阻止、阻止暴君的苏醒。否则,我们将、进入新的黑暗时代。”

老人眼神空空,声音也若断若续,仿佛天花板上镌刻着他死亡的讯息,而他的妻子、屋子的女主人显然是习惯了他的叨叨,两双手在彼此需要的时候交握:“我都知道,都知道,老头子,从你计算出那个暴君归来的日子,你就每日不得安枕,这样的日子,有几年了吧?”

不到..不到一年吧。1416年七月十三,是他发现和推算曾经驰骋这片大地的王者即将在千年后重新归来的日子..那一天风雨交加,他计算在1416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曾经在这片大陆对抗的两位惺惺相惜的挚友将在千年之后,重新把快要启明的时代、重新拉入战争的阴云中去。

这是得到天使启迪研究了炼金术一辈子的老人决不允许的事情。在巴黎郊区生活的老人一生之中开了十多家慈善堂,这是对年轻时候发放高利贷的救赎,也是对内心的另一重安慰。

炼金学并不是广泛意义上的自然科学,而是一类偏狭的异端。

“夫人,午饭已经做好,需要端来这边吗?”女仆颤巍巍地高举着铁锅,用脏兮兮的湿抹布防止手被烫红,但没有人敢接近这儿,躺在那里的老人近些天来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底下人就有闲言碎语,说那是尸臭。

如果不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先生财源广有,与当地贵族私交甚笃,恐怕早已经有人报案,叫城市里那帮狗腿子过来提人。

“放在那里。”屋内的女主人同样有一张苍白似死人的脸,找不到半点血色,谁能在这样动荡的世界里活到八十高龄?几十年前的黑死病带来的恐怖还倒映在人们心里,但这样一对夫妇,偏偏就是这么无病无灾地熬了过来。

健硕的女仆在矮桌上放下铁锅,袅袅的烟气扶摇直上,一时间,那个呆呆望着天花板的老人也被这片再普通不过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老人咳嗽了两声,重新打开了话匣子,“我听说有一个学徒疯了也似的学着我用人血做提取黄金的实验?”

这句虽然是疑问句,但那张法兰克人毛糙的脸上看来早已智珠在握,他已经得到了回答。

“是的,老头子。和以前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你。哪怕当初我偷偷拿私房钱去买了一间磨坊,回来你不用问,就什么都知道了。”老妇人轻轻地笑着,满是皱纹的脸已经显得僵硬。她看着丈夫轻轻咳嗽,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人不可能永远清醒,哪怕他是一位王者。”有天使明目的老人眼里火焰灼灼,妻子仿佛透过他的眼,看到了那片金戈铁马的年代。那是黑暗年代即将到来的前夕,那是旧制度即将土崩瓦解的年代...欧罗巴的土地,因此在那片燃烧了一切的烽烟里,静默了整整千年。

老人眼中的慧光一闪即灭,余光看到所有仆人都离开卧室的时候才转过眼:“不要看了,那金戈铁马的时代只是英雄们的个人秀场,但没有说,有一个幸运儿将会笑到最后。就像最后的赢家只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卑鄙小人...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公平。牠给了你王权,却要在某一天收走它,告诉你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咳咳。”

老妇人笑着看着他,对生命消逝的态度,已经超乎常理。她温柔地拿来蜡烛,在寒凉的初冬用银色支架的蜡烛为两个垂暮之人带来仅剩的温暖。

“我该走了。”老人看着妻子点着蜡烛,看着她满布皱纹的手一点点地将不轻的银质蜡烛台摆放端正,看着屋子里一点点温暖一点点亮堂起来,而外面的天,慢慢飘起雪花、一点点黯淡下去。

“是该歇一歇了,你的工作早已经做完。不论我们兴建多少所福利院,建造多少磨坊,巴黎的环境,也不会变得更好。”老妇人重重叹气。“你就没什么特别要对我说的?尼可?”

“当然有。”老人从谏如流,“最大的秘密你也知道,伟大的炼金术师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老人用尽可能平静声音,说出这石破天惊的话语。

掌握着那些权贵们痴迷心醉的点金术,号称得到天使馈赠成为人间香客、掌握长生秘诀的神秘学大师居然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而他的妻子,同样闻名遐迩的佩雷内尔,居然也平静地接受了丈夫讲出的事实。

“当一个痴迷化学、踏足神秘领域的老人在五十二岁的时候还一无所成,他未免要动其他的念头。好在他足够理智,也足够聪明,不会铤而走险,更不会热血上头做起流氓佣兵的把戏。”弗拉梅尔抬手,在棺材口比了个口哨的手势,他在嘲讽北意大利人,那些职业佣兵产出地生长的人们渐渐忘记了何为诚信,有奶即娘。

“讲道义的人都在过去,那些金戈铁马的英雄...却终究输给了那个时代,输给了他们自己。”老人屈指一弹,手上那块赤金戒指很快弹出一个框框,在三道方框内里,他艰难地取出一张羊皮纸条。

不用想,那上面的文字一定晦涩难懂。对古文有所研究的佩雷内尔、他的妻子按住了他的手掌,给予了拒绝。

“你知道两颗蜡烛之间光焰相互传递的下场吗?只会倾泻下一地灯油。清扫不干净!”

“不会有什么秘密要一个还活着的可怜的人一辈子守住。”大骗子或者说大炼金师摇摇头,“听我说,有一个不甘心的君王,在他亡故之后其灵魂忽然感到了寂寞。他忽然发现,当曾经认识的人都不在了的时候,当一场大洪水掀翻了现有的一切,而幸存下来的人们紧紧聚集在一群暴力分子周围,建立起更落后更原始更黑暗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