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姐自认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孙低声下气的习性实际上也是表达自己顽固不变的一种方式,她只是低估了孙到底是有多蔑视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社交礼仪。“这……孙啊,葬礼这种事情你是不能邀请你同学参加的啊!这是家里人自己的事,你不找你的亲人参加,怎么能邀请无亲无故的人呢?你这样问人家会误解你的。”
孙顿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一顿是因为她是听进去了还是因为她在发呆,“知道了,谢谢吴姐。”
孙第三个问的人是思定。光是想着要主动和思定说话就让孙的手心发汗,她能感觉自己整个消化系统都在下沉。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身子用尽全力应付着这突如其来的肾上腺素。听思定讲话的方式,她打心底里知道思定和她是同一类人,或者说她打心底里希望思定和她是同一类人。她很好奇思定的人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变得像现在这样,将自己的异常和不合群如变色龙般隐匿在人群之中。孙走往饭堂的路上一直在心里打稿子,尝试着预测思定会给她什么回应。
“思定,你周末有时间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坐在思定身旁的马可波罗和时宜都目瞪口呆,思定本人却依旧风轻云淡,好似她早就已经预料到孙会来问她的一样。
“不好意思。”思定和她的两个朋友说到,“你们慢慢吃,我很快回来。”
思定拉着孙走到饭堂一个没人的角落后才说,“你周末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邀请你来我爷爷的葬礼。”
思定停顿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
“小孙啊,小孙……”思定的笑容清淡而不失典雅,细腻的手稍微遮掩着整齐洁白的牙齿,光是看着她笑都可以让人心情愉悦起来,“就因为我和你说了些不寻常的事情你就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了吗?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孙的表情变了。自从上高中以来,她雌雄莫辩的脸都保持着着同一个伤秋悲春却又事不关己的表情,但在这一刻,她圆睁的双眼和微微分开的双唇透露的是一种发自内心不加掩饰的困惑。她不懂,但她急切地想懂。
“还邀请我去你爷爷的葬礼,估计老人家的死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伤心吗?你流过一滴眼泪吗?”
思定猜对了。爷爷的死对孙而言,跟她在期中考的成绩没什么不同;两者距离自己的情感世界都很远,而且影响甚微,别说流眼泪,孙甚至有点厌倦父亲一天到晚悲伤欲绝的样子。
“我只是想……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陪我去葬礼而已……”
“你把我看成你的什么了?何来的这个自信让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到这个地步?你的边界感是真的糟糕啊。我看你可怜才和你闲来无事瞎扯淡而已,如果不是吴姐心地善良坚持要打救你,我连理睬你的理由都没有。竟然问我去不去你家里的葬礼,你以为你是有多重要啊?人家丧事街坊亲戚是不请自到,你的丧事还要大张旗鼓满大街派邀请函,巴不得让全班的人都知道你家里死人了!人家还以为你在庆祝你老人家的过世!”
孙五官扭曲的表情让思定很是满意。她的脸凑近孙,嘴里的热气直扑在孙的脸颊上,“怎么了?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看起来像是个疯子。像是个精神病人。你打算去问其他人吗?还是打算终于做一次正常人,不再到处张扬自家的丧事?”
孙一言不发地走了。她能感觉自己的眼睛发酸,却没有哭的欲望。她知道自己理应很伤心,她在饭堂的不锈钢洗手池里看自己倒影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应该是伤心的,但她却没有伤心应该有的情绪,只有生理上的不适,像是得了重感冒。她的身体并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感情爆发,她的脑袋干脆罢工不管了,任由她的肌肉和骨骼在物理层面上承受悲伤的重量。
走出饭堂的时候她看见冬天垂头丧气的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