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狂的龙吼回响在风火交加的森林上空。马上的阿梅利一抬头,看见那条发疯的火龙肚中的“怒火”已经平息,从空中俯冲而下,冲她追来。她赶紧拽了一下马绳,独角马发出惊颤的嘶鸣,加速奔驰,身后的恶龙也扇动了几下翅膀,紧追不舍。
难料就在这时,天遣者阿梅利竟然放缓了马步,调转马头,朝这条迎面扑来的大火龙迎去。随后,她拔出明晃晃的审判之剑,点燃剑上的蓝色火焰。丑恶的龙翼扇出腐臭的火烧之气,疾跑的独角马踏出劫后余生的芳草之息。与此同时,飞驰的火龙也再次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朝天遣者吐出一大片血色烈火。
翻涌的烈焰映出阿梅利严峻镇定的面容,亮蓝色的眼眸在火光中闪动。她将手中的审判之剑向后挥起,借助骏马疾驰的速度,试图将利剑掷入滑翔而过的龙嘴中。没想到此龙喷出的烈焰如此猛烈,以致漫过长剑,熔化了她手上的皮肉。握剑的手即刻变成苍白的骨头,阿梅利一急之下拽起马绳,同时使出心力把剑掷向发红的龙腹。但这一掷不是很有力,审判之剑在混沌之能冲击下失手。但与此同时,独角马也高高跃起,马头上的尖角刚好顶在龙腹上,扎破了它的肚皮。
滚烫的血火从龙肚中倾泻下来,落在他们身上。独角马发出一声惨痛的嘶鸣,摔在地上。阿梅利从马背上跌落,打了几个滚,身上的龙火很快熄灭。然而当她从地上爬起来时,才发现身上的白银胸甲已被岩浆般的龙血烫破,所幸没有引火烧身。
阿梅利急忙卸下身上还在发红发热的胸甲,受伤的右手不住地颤抖,天遣者之血不断滴落,血管和皮肉逐渐生长,受伤的手又逐渐痊愈了。随后,她把手一挥,借助心力捡回掉落在地上的审判之剑,点燃剑上的秩序之焰,强有力地挥了几下。
那条熄火的飞龙栽倒在燃烧的林地上,发出笨重的撞击声。而天遣者心爱的坐骑也倒地不起,在燃烧的血火中发出声声惨叫。无暇旁顾的阿梅利又疾步走向那条苟延残喘的大火龙:此龙似乎伤得不重,只是在喘息,伤口正在愈合,见她从不远处加速奔来,便又挺起狂傲的龙头,试图喷出它残余的龙火;不料,那一肚子火已经发泄完,迎接天遣者的,也只有一声誓死对抗的恶吼了。
阿梅利见状,立即将手中的剑倒握,借助奔跑的速度和强大的心力把审判之剑掷入张开的龙嘴中。这一次,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审判之剑如锐箭射出,秩序之火熔化了龙嘴中的肉,锋利的剑刃刺破了龙头骨,从龙的后脑勺上一穿而过。
第二条火龙也一命呜呼,就地倒毙了。猖獗一时的恶龙终于被消灭,庞大的身躯被龙肚中的余火点燃、焚烧,在滚滚浓烟中化为余烬,在余烬中渐渐化为焦土。可叹灰袍净化者克雷森杀死了一条游弋的水龙,自己也丢了性命,天遣者阿梅利却连续杀死两条横行在空中的大火龙而毫发无损。看来只有天遣者才是恶龙的克星,这些外表刚硬、内里不堪一击的狂龙并不是她的对手。
阿梅利手一伸,又将插在树杆上的审判之剑夺回。此时刮起了飓风,化为焦土的火龙又变成缕缕黑烟,向林地某处飘飞而去。阿梅利一阵惊疑,抬头一望,发现两龙坠落之地相隔不远,原来它们的残骸正渐渐化为黑暗力量,这些“残渣”又像莎琳试管中的黑渣一样在某处聚集。阴影又笼罩在天遣者头上。
十字长剑金光闪闪,莱特紧握此剑,吃力地抵挡着黑暗骑士斯通尔向他释放出来的血色闪电,照出坚忍不拔的面容。闪电被灵光圣剑吸收,剑刃愈发白亮,持剑者睁不开眼。站在一旁观战的德芬斯为他捏了一把汗。
“为什么你要背离天遣者和命运之神?”莱特怒问对方。
“因她试图夺走我的荣光!”斯通尔吼道,狂野之声积压在他的黑盔之下。
“你只是在异想天开做白日梦!何不像你哥那样脚踏实地?”莱特大喊,顿时想起阿梅利在查尔尼斯荒原上的宣告:“因它只是一片荒土,其荣誉实属虚无……没人可以踩着这堆粪长高一寸!”
“若是如此,为何不放手?”斯通尔说着,又释放出更强烈的延迟闪电,将对方逼退。
“我不在自己床上,乃在命运之神梦中!”莱特断然说道:“我不为自己而活,乃为命运之神圆梦!”
“哈哈…….”斯通尔又发出冷傲的笑声:“是维利塔斯,还是你那个不可一世的畸形儿?”
如此一说,莱特心里又骤然一阵虚寒。莎琳的消失已经给他造成难以弥补的伤痛,以至后来一直在孤傲与执着中徘徊,一直走不出“私生女”的阴霾。狂怒之血从莱特心中涌起,命运之力又被突如其来的混沌之力逐渐蚕食,如龙火焚烧下的精灵森林。十字长剑上的光渐渐暗淡,在血色闪电的攻击下,莱特步步退后,一直退到陡崖之下,后背紧贴着僵硬、突兀的岩石。
“让我把话说清楚吧,”斯通尔不断向莱特施压:“天遣者要我脱下军长的头衔,把这个殊荣套在昏头昏脑的百年沉睡者头上,让我充当这个蠢货的弼马温!换做你,你会怎么想?”
对方的话又让莱特想起阿梅利在北塔暗讽他的独生女利维亚的情景。不远处的厮杀声变得更加凶猛,大地又在剧烈地颤动,森林里的大火已经烧到高地附近。莱特的心不安地跳起来,眼里透出彷徨的神色。
烈火包围中的天遣者依然锲而不舍,她来到深受重创的独角马身旁,试图借助灵力来治愈它;可惜没有成功,只能安抚它,让它平静下来。但阿梅利仍然感受到它的痛苦,于是不得不忍痛割爱,把手放在独角马的脖子上,使出心力,勒住它徐缓跳动的心脏,给它一个永久的安息。这匹伴她多年的老马终于走完全程,卸下它沉重的负担,魂归天界之城。
阿梅利又凭直觉走向那股隐藏在密林中的黑暗之力,阴邪的人形逐渐显现,正如她脚下的阴影从地上徐徐爬升。此情此景又让她想起自己在维利塔斯堡的典礼大厅缅怀天遣者艾玫时出现的幻影——那个向她咆哮的黑影!
阿梅利眨了眨眼,还以为是幻觉,定睛一看,却吃了一惊。难不成这家伙还真能伪装成天遣者艾玫?阿梅利困惑地注视着它,就像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直到对方发出阴冷的话音:
“不温不火即是光,强烈之光即是火;两者同为一体,无法将之提取或分离。只有毁灭,才是真正的净化。狂怒之血即是火,血火同源;血族与魔族,已经合二为一。”
“利斯!”阿梅利叱道,把剑指向了她。哪怕恶魔变化多端,她也可以凭借明亮的心眼认出它的原貌。如今利斯已经“成魔”,或更确切地说:已被魔化,与黑暗魔法融为一体。
天遣者阿梅利忍着绞痛的心伤,挺着严厉的面容直视着眼前的妖灵。强大的混沌之力在利斯身上蓬发,眼里透出腥红烈火。只见她露出“阴笑的利齿”,仰起脸,张开拉长了的大嘴,从嘴里拔出一把燃烧的曲刃长剑。
“有其母必有其女,仇恨之剑在血火中孕育。”持剑的利斯又发出冷飕飕的嗤笑:“我,才是天遣者。你,只是一个伪善的异类!”
阿梅利已经没有心思去搭理这些恶言恶语了,她也点燃审判之剑上的蓝色冷焰,二话不说就冲她飞奔而去。两把火剑交织在一起,如同两股拧卷的旋风……
“无形之力,源自无体。仅凭信念,尘埃落定。顽固之丘,瞬间挪移。”“你更需要灵力,而非大凡之心力。”“……人所拥有的一切皆为道具……须时刻铭记你的身份,选择光明之路,拾起秩序之剑,取悦命运之主。”贤者之音又在莱特心中回荡。
金光四射的十字长剑在腥红闪电的攻击下渐渐白热化。面对敌手强猛的攻势,莱特依然双手握剑,扬起脸,把剑柄顶在胸前,同时感受到天遣者项链不断强化的热量。灵力在他心底迸发,从他胸前的挂坠向灵光圣剑传达。莱特目光一挺,手腕一转,随即将黑暗骑士射来的闪电全部反弹。
“黑暗只是我脚下的阴影……它是我的脚凳,使我站得更高,望得更远。正如我从脚下的泥土找到食物,但我不再是尘土。我深入黑海却不被掩埋,乃是汲取最原始的力量并将其转化为亮光,遨游其上。”看来,沉睡者之前的感言已经应验了。
强劲的闪电落在泥地上,尘土飞扬。莱特全力以赴,向前迈出一小步,将灵光圣剑稍稍抬起,闪电即刻弹落在黑甲骑士身上,将其击倒。这位叛徒从没料到他手中的闪电也会如此“背叛”他。
傲慢的伪精灵终于耗尽他的黑暗心力,仰倒在泥地上,喘着粗气;望着身前的滚滚尘烟,红光闪闪的眼睛暗淡了下来,嗜血长剑上的血色烈焰也熄灭了。
就在敌人喘息歇气之时,莱特却像一头凶猛的孤鹰,从弥漫的烟尘里冲出来,举着发亮的灵光圣剑砍向地上的斯通尔。对方急忙抬起手中的武器,挡住对方强烈的进击。但是莱特已经占上了风,他的进攻就像一座崩塌的高山,倒向他脚下的阴影,势不可挡。在他的一连串重击下,黑暗骑士的武器终被击落,漆黑的头盔也被砸开,露出一张灰白、糜烂、如死一般的面孔来。
义愤填膺的沉睡者把剑高举,正想用这把锤子般的长剑砸开这颗不可一世的脑袋,不料眼前一晃,逝去的阴影又重现出来。眼前的斯通尔又让他想起那个惨遭刺杀的兽人国王:魔法骑士的心已被烙铁般的怒火灼伤,愤怒与仇恨在他心中翻腾;“雷德一世”已被混乱之力主导,而不是主宰一切的命运之神!
“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神!我,就是神!我将摆平所有的事!”往事又历历在目:莱特好像又看见那个愤怒的少年坐上那把溅满暗红之血的御座上,怒视眼前的精灵长者,眼眸仍被血火充斥;随后是一场场大屠杀,从城内到城外排山倒海地蔓延开来……
不,我不是他!气喘咻咻的莱特思忖着,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犹如雄鹰收拢了强有力的双翼,漠视着脚下的黑影,渐渐手软。倒地不起的斯通尔又让他想起之前的黑骑总将霍斯曼:他虽死过一次,却是狗改不了吃屎;死性不改的他依旧被锐不可当的黑暗力量逼入绝境,未能悬崖勒马;即使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也为时已晚;在厄运车轮的碾压下,他已经积重难返,如黑日般继续坠落、沉沦;这就是嗜血者,如雷德所言:若非如此,就得饿死!一方水土一方人,这本是一片饥渴的苍凉地土!
莱特悲愤地思索着,同时也为自己生来就是命运之士而万分荣幸。但这棵所谓的“生命之树”,又有多少成活的可能呢?于是,莱特木然转身,背离斯通尔,走向陡崖之下的铁匠德芬斯,正想跟他说话,不料又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
“嘿,莱特!”只见德芬斯一声大吼,手持铁锤迎面冲来。
莱特不知所然,还愣愣地望着,以为他也走火入魔了。不料对方与他插肩而过,把锤子高高举起,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扑向地上的黑甲骑士。
莱特扭头一看,骤然打了一个惊颤。哪知倒地不起的斯通尔依然血性不改,苟延残喘的他还妄图使出他残余的黑暗心力,向背离中的莱特掷出手中的武器。
难料德芬斯已看出端倪,便先前一步,用他宽阔的胸膛挡住他弟弟飞刺过来的嗜血长剑,随即扑倒下去,手中的铁锤猛砸向斯通尔的头。两股鲜血在莱特眼前飞溅而出,其中几滴热血洒在他呆愣、僵冷的面容上。
“德芬斯!”莱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脸惊诧地跑到他身前。
只见倒在嗜血骑士身上的铁匠已经奄奄一息,口喘虚气。他身前的剑已经穿透他的胸膛,鲜血淋漓。但他的手仍紧握着锤子不放,这把锻造过无数精湛武器和战甲的“神锤”已将斯通尔的头砸得稀巴烂。
“你……必须杀死你的过去,抹除你犯下的过错。你不能……回避。”德芬斯忍着剧痛,扭过脸来对他说话,语气愈发虚弱。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救我?”莱特懊恼地跪在他身前。
“我们都必须斩除这些腐化的根源……及一切虚浮的梦想,”德芬斯气喘咻咻,“哪怕是我们最难得的事。但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想将我的杀亲之仇迁怒于你……我无法靠近雷德,然而当我把你牵向敌营时,我本有许多机会对你下手。但我们……或许都没想到……自己也会留下这样一笔……孽债。”
“不要再说了,德芬斯,让我带你回城吧!”莱特又在失望中吐出苍凉之语,紧握着他的手。对方的手依然炽热,莱特的手却冒着冷汗——这一剑明明是而冲他来的,死的应该是他!
“命运已注定,无法背离……”德芬斯说,语气微弱如风中残烛。“但请你原谅,你女儿……被人藏在树洞里……或许那……会更安全。”他颤着手,捂着衣兜,吐出最后一口气,随风而去。
斯通尔带领下的血族步兵见血族军长斯通尔已死,便又拔出武器,迈出胆怯的步子,向莱特逼近。受其押送的幸存者见这些血族士兵不再管他们了,于是朝附近一条山坡逃去。
莱特眼睁睁地盯着血泊中的这两兄弟,心有余悸。为什么他总是留下后患?难道这就是“命运之士”?命大招风,难道他的“命大”是根植于他人的不幸之上的?眼见血族士兵已将他包围,莱特赶紧把手伸进德芬斯的衣兜,取出来一张羊皮纸,那是一张地图。随后,他又举起灵光圣剑,愤声一吼,挥向来敌……
在森林某处,天遣者阿梅利仍与魔化的利斯殊死搏击。白净的衣裙如海涛起伏,在烈火焚烧的林地上跌宕。利斯身上却冒着乌烟,血染的红袍上有毒火翻腾。她手中剑好像燃烧的血荆棘,风驰电掣,比喷火的恶龙更难对付。
阿梅利退后了几步,双手握剑举过头顶,冷焰熊熊的剑刃上迸出丝丝亮蓝色的闪电。蓦地,她纵身一跃,犹如一朵优雅平升的白云,带着汹涌的风波,朝眼前的“火魔”猛劈下去。
利斯躲开了她的致命一击,利剑打落在地上,激起一个球形闪电,自天遣者脚下向四周膨胀,直至一声巨响,闪电雷球瞬时炸开,它的余波如涟漪扩散。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周围那些燃烧的树木都被震倒。利斯身上也爬满了缕缕电光,全身发颤,直到闪电渐弱,看似被她转化为黑暗力量。她的眼皮急速翻动,不到片时,又瞪起一双血腥之眼,露出一个凶险的奸笑。
天遣者阿梅利脚踏之地已经变成一个大坑洼,她单膝跪地,身上焕发着白光,直到她起身站立才渐渐消去。不等天遣者养精蓄力,“火魔利斯”已经举起她的“仇恨之火”,双手握剑。血色烈火在剑刃上涌动,向剑尖汇集,逐渐形成一个悬浮的大火球。
“你失守了,天遣者。”火光中的利斯向她投来骄横的目光,“我已闻到你的死气,这里不再需要你。这不是你的战场,精灵墓地才是。汝非天遣者,乃败亡之母!你的失败铸就了我的成功。”
疲软中的阿梅利依然蔑视着她,叱道:“无论你们有多能耐,无论你们如何变化,都只是苍生的孽债,血源的渣滓!”
“但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个,我是召唤体之母,不死的化身!”利斯阴险地说着,剑尖上的火球急速滚动,罪恶之火越积越旺。
“所以现在,我终于可以斩草除根了。”阿梅利说着,将有形的武器收回鞘中,准备徒手对抗这个心狠手辣的嗜血强敌。
大地不住地颤抖,却丝毫没有撼动天遣者的意志。林中的风越刮越猛,助长了火势的蔓延。滚滚黑烟宛如巨蟒,缠绕着树木。
“火魔利斯”把剑一甩,抛出剑尖上的大火球,向对方猛砸过来。阿梅利双手一挡,火球即时熔掉她手上的一大层皮,强猛的冲击力将她推开十几步远。幸好她早已站稳脚跟而不至于滑倒,只是全身后拱,忍着伤痛,将火球阻挡在身前,试图掌控它,将滚热的混沌之火转化为秩序之光,却顾不上这双已经被毒火烧得皮开肉绽的手。
“狂风可以吹灭烈火,亦可助长火势蔓延。”净化者霍利的忠言又仿佛萦绕在天遣者阿梅利耳边。
烈焰无情地扫荡着她光洁明亮的面庞,皮肤像枯萎的花瓣,片片剥落。烈火漫上她的脸,熔掉她鲜花般的嘴唇,露出一颗颗坎坷不平的苍白牙齿。冒火的白发在脑后飘荡,如燃烧的飞瀑。火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席卷而来的火浪冲偏了她的脸。她痛苦地呼喊着,却依然举着手,竭力将这股火浪顶在身前,直到它失去冲劲,不再向她吐出凶险的火舌。
毒火刮走了她手上的血肉,苍劲的手臂变得像枯瘦的骸骨;烈焰掠去她脸上的容颜,余下的,只有那短暂而美好的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精灵森林里那朵凋零成烬的阳光兰又从枯死的焦土上重新滋长,在凄冷之夜中,它依然吐露芬芳;她仿佛看见南净化塔顶台桌上腐烂的树果又变得红润、鲜美,就像精灵童女的容颜。
烈火冲击下,阿梅利的左脸也变成骷髅。纵使她脸上的火焰已向她全身蔓延,吞噬了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把她变成一具枯骨,她也毫不在乎。毕竟心力仍存,她的心依然顽强不息地跳动着,如茫茫夜空中的一朵星焰,狂风吹不散,暴雨浇不灭。命运决定一切,心力燃起更强的信念!
眼见阿梅利还好端端地站着,不可一世的“火魔利斯”不得不收拢她嚣张的气势,颇显怯懦。硕大的火球被阿梅利两条消瘦却依然苍劲有力的骷髅手挤压着,渐渐变成一个蓝光四射的火球,牢牢掌控在她虽死犹生的双掌之间。蓝色闪电从球中迸出,沿着她的嶙峋瘦骨,从柳条般的十指到枯木般的肩膀和烧焦的左脸庞,逐渐变成柔如蔓荑的优美血管——血肉如嫩叶片片滋长,凋零的皮肉又像新生的阳光兰一样绽放出她隽永的神彩;明洁之光又将她全身点亮,污浊的尘土从天遣者白袍上散落。
亮蓝色的明眸从阿梅利深不可测的眼窝里蓦然睁开,迸射出坚毅犀利的光芒来。凶横的“火魔利斯”一时间被这个奇迹般的威慑吓住了,她拖着污秽不堪的长裙步步后退,阿梅利却捧着蓝火熊熊的秩序之球走向她。此球急速旋转,形成一团飓风,拂起一头新生的银发。
在大义凛然的天遣者面前,利斯瞪着惊惧的红眼。混沌之力发泄而尽,便无计可施,闪避也来不及。阿梅利双手一甩,抛出她手中的秩序之球,带着猛烈的飓风,向她砸去。
退怯中的“火魔”还试图举起她的“荆棘之火”,使出黑魔法挡住她的攻击,却是多此一举,于事无补。唯一有效的抵抗,也只是一声刺耳的嘶吼,方圆几百步内的人都能听见,正如阿梅利在北塔上说的:如同一颗巨星在坍塌时发出的那束暗淡、阴晦、哀嚎一般的消逝之光;却非明亮之光,乃混乱之殇。
烈焰焚烧中的血族之女终于败下阵来,她的形体又渐渐化为含糊不清的黑暗之力,就像一团刚从火山口中吐出的岩浆。暗红色的烟雾从中涌出,如毒蛇游弋,汇集于她手中的“荆棘之火”。
烟灰弥漫,余烬飘洒,利斯的形体最终变成一堆黑沙,她的武器垂落其上,变成一块焦黑的“墓牌”,上面还冒着零零星火。
此时此刻,天遣者阿梅利也耗尽了心力,灵力似乎离她而去。残存的火气仍在侵蚀她的容颜,眼一眨,脸一僵,瘫软在地上。
一道犀利的白光如飞梭的银燕,霎时穿透密集的林火,驻留在倒地不起的天遣者身边。借助天遣者项链的能力,莱特从远处飞速赶来,却又不幸错过一场殊死角逐。
“阿梅利?”眼见得力的战友倒地不起,一动不动,沉睡者莱特顿时傻了眼,急忙跑向她,又咋眼一看,才发现她的左脸已被火烧成木炭般的皮包骨,比他女儿利维亚还惨!
莱特又陡然跪倒在地,不知所措。他推了她几下,见她没有丝毫反应,便把手放在她鼻下,才发现她已经没有生命气息了。
“不!阿梅利!”一阵剧痛从莱特心底急遽升腾。如此惨象又俨然晴空霹雳,勾起他对之前那个坠落的天遣者的思忆。无情的噩耗又死死咬住了他的心,这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人,一个最知心的守护者!难道命运之神偏要如此无情,接连夺走两个拯救者的性命?难道她把剑和项链给他就因为她早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燃烧的树林投下一团团支离破碎的火光,照在这片尸骨横陈之地上,也照在莱特惨淡的面容上。空气变得愈发灼热,莱特却从头顶凉到脚跟,整个人冻结了似的跪在原地。冰冷之泪在他眼里翻滚,如苦海上的浪花。天遣者阿梅利向来善解人意,非天赋异禀,乃生来如此。难道她就这样死了?这不可能!他从没预见这事!明察秋毫的沉睡者怎可能连他密友的生死都视而不见?
莱特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他颤着手,抚摸着这张萎缩的面容,企图恢复她昔日的荣光。然而,她的脸依旧苍白、枯槁、冷默而安祥。莱特顿时心碎肠断,不忍直视。
看来命运之神并没有挽回她白净、清丽的容颜。“不,阿梅利,你不能就这样……一定……一定还有办法可以救你!”莱特又痛心疾首,悲凉之心在水深火热中痛苦地颤抖。
然而,当他把悲催的愁容扭向一旁的时候,才看见有一群人从燃烧的密林里跑出来,犹如一道清泉从幽深的山谷里流出。
“快来人!”莱特朝他们急喊。
但他们都只顾着跑,只朝这边望了望,毫不理睬。只有一人停了下来,驻足观望,大声叫喊:“看!是天遣者!”
与之随同的人都跑了过来,原来他们都是阿梅利之前召集的祈祷者。借助白银圣杖的保护,他们又在树林里找到许多幸存者。
“艾玫——”那个精灵童女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朝阿梅利大叫,哭嚷着跑向她,跪在她身旁。此时她手里正拿着一颗树果,于是咬下一片果肉,将它放到一声不吭的天遣者嘴中。
无奈对方依然纹丝不动,宛若一具死冷的石雕。女孩见她不理不睬,便把之前编织的花环从头上摘下来,戴在她头上,随后倒在她身上,抱着她,泪水直流。此情此景又让莱特触目惊心:原来这个“命运之环”很早就为她编织好了,它曾出现在阿梅利和莱特的梦中,没想到会是这般悲情。
“我们必须带她回城!不管她是死是活,都是我们的守护者!”人群里传出几个声音:“是的,她还有希望,维利塔斯堡还有不少医生……”随后他们都异口同声。
一位身材魁梧的精灵男子赶忙卸下天遣者胸前那片几乎被火烧焦的胸甲,将她扛到自己肩上,跟随人群快步走向精灵高地。
“现在,我们得靠自己了。”一位祈祷者走向莱特,面色忧愁。
“不……”莱特又弯下腰,捡起阿梅利这片好像还在发热的胸甲,木然望着它,就像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如阿梅利所言:“只有在镜子前,才能看出你的长相;只有在命运之神面前,才能感受你的命运;只有透过最公平、最明净、最灵验的神镜,才能照出勇士和懦夫的形影!”这片焦黑的胸甲本该穿在他身上,赴死的应该是他!如今,他却这样愣着,将这片胸甲举到胸前来。
祈祷者们也都离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死死静立。他真后悔自己爱管闲事:除掉了叛徒,却搭上了铁匠;击退了血族步兵,却来不及助好友一臂之力。为什么他总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莫非这又是他的嗜血顽疾:贪图一时的快乐而毁掉所有的幸福!
沉睡者又陷入冥思苦想的泥泞难以自拔。他本想夺下阿梅利背后的审判之剑,继续御敌,但他的心过于沉重,就连动腿迈出一小步来也难,何况那把对他来说更加沉重的银质长剑。
此时大地又震动起来,又比之前强烈。莱特双腿发麻,没有站稳,被震倒在地。如精灵士兵们的传言:地中岛上的良民也不多,他们的混沌意识流入地下,引来恶王岛上的混沌之火。整片森林都在燃烧,在哭泣。烧焦的林地上竟还长出许多血荆棘来,看来混乱势力正在大势吞噬这片“秩序之地”。
想必精灵高地上的恶战已经如火如荼,东部和南部的陡坡已被血族大军堵得水泄不通,才迫使这股污流向西挺进。抑或他们早有预谋:先让火龙空袭森林之西的天遣者和沉睡者,扫平这片林地后再派出他们的嗜血大军;再加上南下的魔族大军,即可让精灵高地陷入四面楚歌。没有了天遣者,他们还有胜算吗?
闭目细察的沉睡者刚推测出敌方的行踪,此时又感觉森林之西依然不平——那群入侵西塔的血族骑兵和步兵也在向高地火速挺进。莱特深感此地火上浇油,他的心也痛上加痛,而在此时,他又想起了他的女儿利维亚!
于是,莱特不得不忍住心伤,艰难地挺起身子,将那片伤痕累累的胸甲套在自己身上,系紧绑带。此时的他正想向精灵高地进发,无意中又瞥见那把插在死灰中的“荆棘之火”——“火魔利斯”的遗物。莱特见状,气汹汹地走了过去,随手一抓,不料眼前天昏地暗,邪恶力量如污水灌入他的心门,使他浑身发颤!
“几千年来,七大陆一直在恶龙的注视下……因它无法被杀,只会不断幻化;其力虽被削弱,但其爪牙和孽种连同释放出来的毒素一直滞留在人间;只要有人偷走它的一点遗物,哪怕是一片凤毛麟角,也即是继承了它的遗毒和罪恶的血统!这才是嗜血者和沉睡者的来由。”莱特好像忘了他之前的感悟,还有那个“微笑俘虏”的寓言。原来不是他俘获了剑,而是剑俘虏了他!
如他在沉睡之墓里触摸那个小行尸的脑袋时感受到的一样,此时的他又感觉头昏脑胀,看见许多可怕的灾祸。灾祸之中突然蹦出一个冷酷无情、屠戮无数的年轻男子和那些被他折磨至死的人,直到他把许多人变成吃人的怪物。这次,莱特看清楚了:此人并非血族领主雷德,而是他父亲——科隆尼斯!嗜血病毒使他永葆青春,“精灵长老”果然是一个幌子。
此外莱特还看见一群蒙面人在他长眠期间将莎琳的次女利斯调教成嗜血如狂的“血族之女”。原来,嗜血利斯并非生成,而是通过恐怖的折磨和残酷的训练达成,正如铁匠在打造兵器一样:材料是现成的,但是仇恨之火,是他们的!莱特也近乎相信利斯之前吐露的“真情”了:若是如此,雷德也只是她的养父;但是莱特,他打死也不能承认另一个“私生的事实”!
“兽族病毒催生出血族病毒,因惧怕病毒而染上恶毒,恶劣的风尘塑造出极恶的幽魂。”铁匠德芬斯在精灵地堡如此说:也正是莱特之父将此嗜血孽种催生出来,用火的净化打造出“火魔”,借此对抗光的净化,包括精灵族的守护者——天遣者。
这个伪善的精灵一直用黑暗心力和嗜血病毒造谣惑众,笼络人心,就像恶王岛地下魔城里的那颗大黑心:它的心脉无处不通,它的混沌之能无所不至;诸多生命被荆棘般的血管缠住,每一个自食其力的挣扎都那么痛苦,每一滴无辜的鲜血都促使毒脉得寸进尺,不断生长、缠绕……
莱特心里一震,如同被毒刺猛蜇了一下,毒液顷刻流遍全身。他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上,就在那一刻,他眼里闪过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容:梅森妮、妮卡、兰蒂、阿利丝、约西娅……这些在兽人地牢的圆坑里受折磨的少女,还有更多、更多无知而单纯的人,这片拥有亿万生灵的荒蛮之地就这样落入这颗黑心里头。此心之下,是永不熄灭的大火湖,绝望的生灵从心脉中流落;烈火中,他们永受折磨。这片天煞的苍凉之地之所以一波三折,不也是因为这个伪善的长者?莱特之所以会染上嗜血病毒,想必也是因为这个躲在幌子下的幽魂。疾病并不存在,唯有人心之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