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急?”黑尔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那边,“我还准备跟到内城看看。”
“呃,那你们注意安全。”
黑尔的跟班们发出低沉的嗤笑声,这时候街对面房顶上的帮派不知做了什么,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走了,两拨人吵吵嚷嚷地对骂,很快有人捡起瓦片作势要扔,不过地上那两排握着长矛的卫兵让他们克制住了自己。
“别跟他们纠缠,走吧。”黑尔漫不经心地拍拍自己身后人的肩膀,转身下房顶,“迟早收拾了他们。”
于是对面爆发出一阵胜利的哄笑,心满意足。
这时候原本的人群已经开始散去,只是随着使节团沿着道路行走,不断有没看过热闹的人加入进来,一路上挨挨挤挤,直到在内城的城墙前像是河流被水坝截断。黑尔奋力分开人群,对正要抬起拒马的卫兵挥手:“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卫兵放下手,看向门洞岗亭里的长官。
“是黑尔啊。”小队长摸摸唇边的胡须,“你和赫尔穆可以进去。其他人,请回吧。”
黑尔摸出几个银币放在跟班手里:“晚上老地方见。”然后又拿出几个银币交给卫兵,伸手把那个叫赫尔穆的大个子拉到自己身前,两个人穿过门洞,跟在大队卫兵的后面进了内城。
路上刚走过三十匹马,又有上百双大兵的皮靴踩过去,石子的缝隙里马粪已经抹匀了。路边两个挂着绶带的老头提着笤帚,眼里满是忧愁。队伍停在武装广场上,两个人引着信使走进王宫,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有人凑过去看,操着半生不熟的库吉特方言问他们:“你好吗?你好吗?”
气氛实在是太沉闷了,那些卫兵扛着长矛就干巴巴地站在那,渐渐地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小了。黑尔解开领口的扣子,使劲扇了扇。
然后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几个贵族家的小厮像阵风一样跑下去。黑尔瞪大眼睛,拍拍赫尔穆,大个子点点头,迈开步子追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屁股下面的石板都凉下来了,王宫高耸的主堡上面掉下来一个人,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那些库吉特骑兵炸了窝,挥舞着马刀和连枷大砍大杀,嚎叫着策马狂奔。卫兵们人数虽多,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三五个游牧骑兵挣脱重围杀到外面。广场边缘看热闹的贵人们遭了殃,一下子倒下去二十几个。有人拔出佩剑想要抵抗,握着剑的手立刻与胳膊分开了。更多的伤亡其实是自相践踏所致。黑尔僵在原地,不知道该转身逃跑还是干脆趴下装死。
眼看着骑兵就要冲到面前了,黑尔只得向侧面扑倒过去。马刀从背后掠过,带起一阵风。骑兵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朝前冲过去,惊魂未定的黑尔连滚带爬地跑到靠墙的位置,伸手去摸后背:该死,好像出血了,伤口倒是不长,但是非常深,割断了一部分肌肉让他的左手感到一阵阵无力。他想要站起来,腿却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努力了几次才发现是脚崴了。
王宫里的医官陆续出来救治伤员,借着熹微的暮光,他看见那个丢了一只手的佩剑贵族居然自己把伤口绑好,还一瘸一拐地满地找自己的佩剑;其余的无非是母亲哭婴儿,儿子哭母亲,丈夫哭妻子,妻子哭丈夫。
按住伤口的手快要麻木了,他渐渐感觉到疼痛,浑身上下哪都疼,小腿迎面骨上蹭掉块皮,额头上不知怎么破了,被汗水浸得一阵阵刺痛,还有胸口被塞满的灼烧感,脚腕好像也肿起来了。该死!该死!该死!
等到接受救治,月亮已经越过了内城城墙。医官用羊肠线给他缝好了背后的刀口,用麻布包好,又丢给他一包草药让他煮水喝以避免感染,然后就提着医药箱回王宫了。因为他跑得最快,明显受伤又不是太重,所以是最后一个得到救治的伤员。
怎么办?黑尔一边盘算着,一边蹭着墙往外城走。两个扫地的老头,一个哭哭啼啼地扣石头缝里的马粪,另一个躺在路边,身上盖了块白布。再往下走,内城的城门自然已经戒严了,沉重的铁闸将小小的帕拉汶分成两个世界,不比阶级的效果差。那匹草原马嵌在拒马尖桩上怎么弄也弄不下来,一群人围着它瞎忙活。
卫兵也换人了,都是生面孔,对黑尔不假辞色。他赖在铁闸边张望了一会儿,看见外面围观的人群中钻出一个光头,招手道:“赫尔穆!我在这!”
赫尔穆挤过来,握住他的胳膊:“你怎么样?”
“我没事,受了点小伤。”一阵眩晕袭来,“你去告诉兄弟们,今晚我去不了了。”
“伟大的汗王呵,你的帝国地图一定可以同时容纳大的石头城费朵拉和所有玻璃球里的小费朵拉,不是因为它们同样真实,是因为它们同样属于假设。前者包含未有需要时已认为必需的因素;后者包含的是——”
他掐断不知从哪钻进脑袋的一段话,吐了口唾沫作为掩饰:“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我把加拉泰谷物的股票卖了一半。”赫尔穆很冷静地说,“东方要打仗了,德赫瑞姆高地首当其冲。”
“做的好,明天一早帮我卖冷溪钢铁,买......唉,到时候再说吧。”
“等你出来。”
黑尔抱着胳膊转身再往内城里走。天黑了,帕拉汶禁止居民在没有房顶的地方过夜,现在根本没地方可去。首先不能去父亲家,会给母亲带去麻烦,那就只能找间旅店住下了。内城这种地方的旅店可不便宜......
“它没有名字也没有地点。我会再讲一次向你描述它的理由:城的组合元素如果缺乏相连的线索、没有内在规律、没有一定比例也没有相互交流,就必须给排除在可以想像的城市之外。城市犹如梦境:凡可以想像的东西都可以梦见,但是,即使最离奇的梦境也是一幅谜画,其中隐藏着欲望,或着隐藏着反面的恐惧,像梦一样。城市也由欲望和恐惧造成。尽管二者之间只有秘密的交流、荒谬的规律和虚假的比例,尽管每种事物隐藏着另一种事物。”
闭嘴!他在心里疯狂的呐喊,不能失去控制!不能失去控制!
他的脚步突然止住:今天进内城本来要去向父亲汇报工作,被这事一搅和全忘了!那还得去父亲家。他只好硬着头皮穿街过巷,越过显得异常冷清的酒吧,钻入一条胡同,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僻静的后院。
黑尔脱下一只靴子,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把钥匙捅进挂锁里,小心地在栅栏门上打开一条缝隙,像猫一样钻进去。里面是个小小的花园,迎面正好走来一个壮硕的厨娘,提着两个水桶噔噔噔地走,看见黑尔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招呼道:“是小黑尔吧,平时不是这个点来啊。”
厨娘脚下不停,走到花园角落的一个木箱子那,掀开盖子把两桶厨余垃圾全部倒进去,抹把汗,然后又提起桶子噔噔噔地往回走,嘴里兀自道:“我算着日子就觉得你要来,给你留了口吃的,估计都凉了,回头热一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