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六月中旬,夏。
西班牙马德里郊外的一处小屋。
【假如穿越到了异世界,你的人生会变得不同吗?】
“假如穿越到了异世界,我的人生会变得不同吗?”
坐在办公桌旁,正在桌面上伏案疾书的年轻人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指尖一搭,停下了手里正不停活动的笔,将它放在了桌面上。
这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几的年轻人头戴一顶灰色的毛绒帽,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合成纤维夹克,腰间还系着一条棕褐色的硬皮皮带。在那表面布满大量划痕的皮带上,还有着几副用挂钩挂着的灰色劳保手套。
这几副劳保手套是以前年轻人在工厂工作时戴着用来保护手掌的护具,耐磨保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怎么灵活,也不怎么透气。所以他一般会在工作结束的时候脱下来挂在腰上,避免其影响自己手指的灵活性。
此时此刻,在这位工人猩红色的眼中,绝大部分东西似乎都是正常的:他身下坐着的是一只四条腿带靠背的木板椅子,身前的是一台带有抽屉的中型办公桌。他的日记本之前就放在桌下柜子的第二排抽屉里。
手中握着的是一支德国产的金头钢笔,笔身上还刻有自己的名字。这位年轻的工人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准备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点东西。一切迹象都是如此的正常,如此的平淡,就好像淡季时伏尔加河的水面那样。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些不正常的东西。比如说”穿越”、“异世界”、还有“改变你的人生”之类稀奇古怪的话。
更加稀奇古怪的是,这些话都是写在他的日记本上的,而年轻人一直都是将日记本随身携带。这也杜绝了是有什么混小孩故意给他搞恶作剧的可能,年轻人也想不清楚有谁会在日记本上跟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所以说,照理论来讲,这句“假如穿越到了异世界,你的人生会变得不同吗?”是这位年轻人自己,也就是这位名叫瓦列里·萨布林的苏联产业工人自己写的。
瓦列里·萨布林。
这便是这位年轻人的名字,一个听起来很普通的名字。就像一块块从砖窑抬出来的红砖那样,沉默而又坚实,稳重而又平凡。
按理来讲,萨布林这平凡的红砖是不会写下那种奇怪语句的。肯定不会,绝对不会。
瓦列里·萨布林,一个普通的人。他可能会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上一天的工资所得,柴米油盐的生活用度,也可能会写一点在外旅行时内心的所感所悟。但他绝不是那种会在日记本上写下奇怪问题的人,更不会用这种东西来质问自己。
瓦列里·萨布林从来不会质疑自己内心的决定,也不会怀疑自己是否为了什么东西而犹豫。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假如穿越到了异世界,你的人生会变得不同吗?
“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看着纸上的黑色墨迹,瓦列里·萨布林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搞不明白这些诸如“穿越”、“异世界”之类没头没尾的怪词。
诚然,萨布林所处的二十世纪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自1900年巴黎世界博览会的闭幕仪式之后,人们惊奇地发现他们所处的世界早已变得大为不同:飞上天穹的氢气气球,内燃机驱动的运输货车,还有电气科学的大范围运用。
世界变了,时代变了。这是在看过那些流淌着燃油和电火的机器后,绝大部分人心中的共识。
在过去,人们不得不依靠煤油,指南针,还有呛人的工业废气才能在地球上生存。煤油和火把用来点灯,指南针用来在茫茫海岸中提供微不足道的一点指引。高高在上的天空无人染指,飞跃高空更是只存在于最狂妄的梦境之中。
但是现在,时代变了。在寂静无声的漫漫长夜中,人们不必再依靠那少得可怜的液态煤油度过黑暗,稳定廉价的电灯将给予他们永恒的光与热。
无尽水域上的人们不再害怕黑浪和礁石的袭扰,电报和钢铸的船体将带着他们劈开那高高耸立的海潮;高空中的热气球征服了天空,再然后是滑翔伞,接着是内燃驱动的载人飞机......
物质上一切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而促使这一切变化的原因,叫做“科学”。
随着“科学”的兴起,那些刀枪剑戟,王侯将相的故事似乎也跟着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闪烁寒光的刀刃被超过音速的覆铜弹头取代,古老的罗马式方阵被灵活多变的散兵坑和战壕所取代,而那高高在上的金冕皇冠也被高呼【理性自由】的红黑色革命旗帜所取代。
物质,精神,方法,思想;货币,燃料,布匹,食材;载具,服饰,书籍,武器。没有什么是静止的,一切事物都是活动的。
这是一个时刻变化的世界,新的东西一直在取代旧的东西。萨布林一直是知道的。
但是无论事物如何变化,萨布林还是搞不明白他日记本上那些词语的意思:【穿越】一词还好说,不过是行走,跨过的意思。但这【异世界】一词,萨布林他可就完全对其一无所知了。
这是一个时刻变化的时代,但它暂且还没有超前到制造出“穿越”、“异世界”这种莫名其妙词语的地步。这些词语可真是太超前了,超前到这个世纪结束大概率都不会出现,可得等到下个世纪才行呢。
只是现在,萨布林可不想管那么多,更不想弄明白那些稀奇古怪的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工作要干,非常非常多的工作。等自己在日记本上写完字后,他就要去工作去了。
嘶嚓——
于是,萨布林将那张写有奇怪语句的纸张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拉开柜子抽屉,将它丢了进去。
回过脑袋,萨布林看着变成了一片空白的崭新日记本,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重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钢笔,在白纸边角处划了几下,确认出墨完好后,便再次伏在案上开始写字了。
他要写一封遗书。
萨布林要写一封遗书,写在只有自己才会看的日记本上。他也不指望会有什么人在自己死后能看到这封遗书,除了他的那几个朋友们。但萨布林的朋友现在都不在他的旁边,估摸着也是没什么机会去看了。
但是,瓦列里·萨布林还是决定要写这封没有人看的遗书,就当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当然了,如果侥幸没死的话,他还是会销毁掉这封遗书的。写自己的遗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说不定会死呢。
咔哒。
拧开笔盖,萨布林开始写字。
“我如实招供:我的名字是瓦列里·萨布林,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国营汽车制造厂第四十二分厂的一名车间工人,驻于生产自行车车轴的岗位。在1936年12月26日下午,我听信进厂宣传的政治委员的话,决定......”
嘶嚓。这张纸被撕掉了。
不行,这是在写遗书,又不是在写刑事认罪书。看着纸张上的字迹,萨布林不太满意地将纸揉成一团,塞进了抽屉里。
翻过一页,他又一次开始了。
“我的名字是瓦列里·萨布林,一名普通的钢铁厂工人,也是一个普通的民兵。我自知命不久矣,将马上殒命于马德里街道之内,但我对此没有丝毫的后悔。身为光荣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我很荣幸能够......”
嘶嚓。又是一撕。
不行,我还没死呢。看着纸上的字迹,萨布林不满地转了转笔。随后再次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了抽屉里。
翻过一页,继续。
“早上好,马德里!在昨天的死亡大乐透里,最后的死亡结果依然是满打满算的整整三百名,左右派都有。我已经多次强调了,那帮子共和党人是搞不懂国际纵队的,他们能搞嘛?搞不了的。他们再这么输下去,怕是连脸都不要了......”
嘶嚓。这是在写遗书呢,严肃一点。
萨布林看着记载了自己真实想法的纸张,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再次一折,将它扔到了地上。
好吧好吧。写遗书,写遗书。
要写的真实,写的严肃,写的自然。要细细的剁成文字,不能有一点点的抽象搞笑在上面,一点都不行。
......呼。
......
......哈。
“大家好啊,我是瓦列里·萨布林......”
彭!
办公桌被人狠狠捶了一下,震得上面的台灯连续晃了好几下。萨布林看着日记本上的字迹,只觉得脑子涨涨的,自己也感到颇为头疼。
好吧,被自己的笔记给气到,这可真是世间的一大怪事。萨布林觉得自己身体内可能有另一个人存在着,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连写遗书都这么的抽象,这么的牛头不对马嘴。
“......唉。”
看着被墨水涂的一塌糊涂的纸面,突然的,萨布林叹了一口气。他有点不想写遗书了,反正也没什么人会过来看。
也行,那就不写了。萨布林一向是个洒脱的人,从来不矫情。
唉,好吧。既然遗书他写不了,那就写点萨布林想写的吧——自己的人物生平怎么样?
这是个好主意。于是萨布林便再次抬起笔,再次写了起来。
萨布林是一个小人物,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终究是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有一点东西可以写的,烂船都还有三斤钉呢。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生于十九世纪末的人,瓦列里·萨布林。平凡的出生,平凡地长大,平凡的参军,再平凡的退伍,工作。”
“如果按照国籍来算,我其实是一个塞尔维亚人。塞尔维亚是东欧的一个国家,那是我的家乡,小小的,但是多瑙河和巴尔干半岛却很大。这个世界不但属于我,也属于我的工人朋友们。”
“我的名字是瓦列里·萨布林,一个平凡的人。在十七岁那年,我一不小心在雪地里摔倒了,幸亏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小姐把我救了起来。”
“那真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头发是白色的,比最白的雪还要纯;眼睛是红色的,比最纯的红宝石还要红,比烧着的火焰还要炙热。”
“不幸的是,因为摔倒在雪地过久,我丧失了十七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变成了一个找不到家的人。不幸之中的万幸,我还是被那位人美心善的小姐送到了诊所进行救治。”
“在我出院后身无分文时,也是她收留的我。我非常感激这位小姐的付出,也非常感谢她对我的帮助。她的名字是【埃利诺】,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和她人一样美好。”
“于是,在出院后的不久,我们便发生了性关系。”
“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她对我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好感,而我也承认对埃利诺小姐有性幻想。这是人之常情啊,我的朋友。”
“在发生关系之后,我便不得不考虑之后该如何过日子:如果只有自己孤身一人,那便听天由命,无所谓归无所谓。但我现在要对埃利诺小姐负责,所以要找工作养家糊口。”
“我和埃利诺小姐暂时还没结婚,因为我们都没什么钱。她是一名在山林中活动的猎人,平常靠打猎和帮人送信维持生活,家中并无多少钱财。”
“而我也是一个失忆了的黑户,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是没有多少钱财。我得去找工作,可不能总是寄人篱下,我还是要点面子的。”
“只是理性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作为一个黑户,我找不到任何的工作,最后只能进入塞尔维亚军队混饭吃,那里来者不拒。”
“但是,我之后竟然顺利通过了考核,顺利穿上了军装,顺利拿到了第一份军饷。那是二十张面值一百的钞票,好像叫【第纳尔】还是什么的?我不知道。”
“领到了第一份军饷后,我请埃利诺小姐吃了一顿晚餐,随后便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没想到埃利诺小姐外表看上去那么清纯,实际上玩的却很疯啊。”
“再然后呢,就是第二个月,第二份军饷,第二个夜晚。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直到我攒到足以和埃利诺小姐成家的钱,结婚,在几年后顺利退休,成家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