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里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焦黑的炭火裹着猩红的颜色,一簇一簇的光焰带着热浪,缭绕着那股淡淡的草木香气。
她们不说话,便衬得山洞内更安静了。
小苹果看着九号淡漠的脸,竟觉得有些陌生。
孩童是有灵气的,她在这时候,更是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敏锐到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她竟觉得眼前这个人,再不是以前的王东君了。
她不自觉,轻轻喊了声:“……小姐?”语气中是她自己都没觉察的恍惚与脆弱。
九号看着她。
明明还是那个人。
她的面庞还是一如既往的稚嫩,也一如既往的柔软,可小苹果不知为何,不知为何,她看着九号的眉眼,那透着一股她无法言语的冰冷的眉眼,她觉得冻煞了她。
小苹果打了个哆嗦。
她皱起眉,其实她自己也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她张了张嘴,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没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九号不是瞎子,当然看出了她的惶恐。但她不想多说,只是依着记忆中王东君的样子,比了比手语,意思是她想出去看看,让小苹果一个人先待在这里。
明白九号的意思,小苹果便什么都想不下去了。
这个看起来总是软弱的小姑娘这次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阿爷说,如果你醒了,也得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我们不可以离开山洞的,外面很危险。”
她说着,伸出手臂要将九号拦起来。但她自己明明孱弱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嫩鸡崽子,一副不能遮蔽风雨,也没什么大能耐的样子。
九号偏过头去,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刚动了动,小苹果就蹲下抱住她的腿,她抬起脸来对上九号凉凉垂下来的目光,有些气鼓鼓地说:“不可以!”
九号抬腿甩了甩她,发现她真是属狗皮膏药的。
小苹果哼哼唧唧的,直接把脸贴在她衣裙上了。九号默了默,她伸手轻轻扯了扯小苹果的辫子。
小苹果只觉有一点点的痛,她素来喜爱的辫子也有些松散了。但她就是不动,反而贴得更紧了。九号无言,便弹了弹她饱满的额头。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也没把这姑娘弹开。
小苹果抬起脸来,九号这才发现她眼泪汪汪的。她可能也有些气恼,竟冲着她做了个龇牙咧嘴的动作。
这小鬼。
九号的手顿了顿。
不知是不是因为梦的缘故,还是她脑子真的不清醒,她竟屈指,抚了抚小苹果红红的额头。
这样的动作,对她这个冷血的怪物而言,真的是十分温情了。
于是九号又顿住了。她收回手,却将情绪带了些在面上。
她在迟疑,有些怔忪——她是个怪物啊。
她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她不会哭,更学不会悲悯。她会杀人,她的刀不能慢,手不能松。
因为她是个怪物。
九号张了张嘴,她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可就好像这样,她便能压住自己动摇的心。
那个梦里的人生不是她的人生。
她是九号,与王东君是两个相隔的灵魂。她是因缘际会来的这里,如果有一天命运要她离开,她也什么都带不走。
到底王东君死没死,她不知道。
但是九号死了。她可能死在硝烟与弹火中,伴随着无尽的痛苦,她的尸身在蔓延的大火中被烧灼扭曲,被焚毁殆尽了。
于是她的一生就像云烟般消散了。
现在,她只是个活着的幽灵,只是个早该奔赴黄泉的鬼魂。
她用食指,抵着小苹果的额头,一点点推开了她。
小苹果因九号的力道太重太急的缘故趴在了地上,她有点懵,又忙不迭的要去拉九号,却被一圈白焰束缚住了手脚。
那白焰缠她缠得很紧,却又柔和的没有伤害到她。小苹果慌乱的看着这突然而至的白焰,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要挣开,却是徒劳,这白焰只会将她愈束愈紧。
九号从她面前缓缓走过。
小苹果只能不再顾那白焰,她惊惶地看向九号:“小姐别走!阿爷布了阵法的!小姐!小姐!外面很危险的,别离开这里——”
她看着九号,只见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山洞。
那个阵法为什么没拦住她!小苹果不解,她眼眶通红,却无能无力,只能焦急地望着洞口,期盼她快快回来。
她不知道的是,九号的白焰,也就是被他们称作“阿难火”的东西,是不惧这些的。
白焰化作两团拳大的火苗,驯顺地伏在九号的肩头,为她照亮前路。明亮的火光带着流萤般的色泽,柔和却不刺目。
九号举目望着这片格外辽阔的天地,漫天的星子,轻柔的夜风,一树一树翻飞的树梢哗然出惊动冷夜的响。
不一样,跟她以前看过的夜空不一样。
她以前看过的那片夜幕,不是星子成河,而是一块接着一块斑斓的光斑,映射出的极光。
而她总是站在最高层的楼顶,迎着浩荡的夜风,风中夹杂着一股硝烟烧灼过的味道,暴烈的热浪拂过她的发,那个周围,有冲天的火光倒映在她眼底。
九号一直是冷漠地俯瞰,这场她挑起的灾难。
火焰快要迫近她的眉睫了,无数烟尘仿佛是地狱里爬上来的鬼影。九号轻轻一跃,纵身从高台跳下去。
从数千米的高空毫无遮拦的坠落,她有种在追寻死亡的、凌虐般的快感。
以前的她,冷漠、冒进、癫狂,又带着对自己深深的厌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