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快步走到前院，立在丹墀上。

见一个穿着潦草，胡子花白的老头正醉卧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好一个欺软怕硬的，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黑更半夜的差事就派着我了。没良心的忘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头还高呢！”

贾蓉听这话里是在骂管家赖二。但一时没听明白，赖二究竟给焦大派了什么差事。

如今焦大已是七八十岁的人，又有功劳在身，如何不能于府中安养？

偏赖二不指派别人，倒总是支使焦大。

贾蓉的脸上一片阴云。

旁边有机灵的小厮一眼瞧见，便连忙上去要捆焦大。却被贾蓉的眼神吓住，只得退后，容焦大继续肆意骂着。

“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上上下下的体统都喂了耗子了！平日里假模假样，炼丹的炼丹，抛下一大家子自己装作死尸。余下的每日价偷狗戏鸡，整日不知胡闹到哪里去！如今这太爷留下的家业……”

小厮们因贾蓉立在阶上，不容他们上手，已忍了半日。

如今见焦大连在道观清修的敬老爷都骂了出来，慌得连忙要寻马粪填他的嘴。

贾蓉见状，便走下阶去，立在焦大面前。

焦大醉眼朦胧，日光一晃，一时看不清人，便往贾蓉处扑去。

禄儿见状，连忙伸手挡在贾蓉前头，一双眼睛直瞪着焦大。

焦大却不耐烦地直接伸手将禄儿拨开，满口的酒气洋洋洒洒地喷出来：

“我道是哪个主子这么有体面，原来是蓉哥儿。怎么，青天白日里挨了一闷棍，这么快就养好了，也来寻焦大的不自在不成？”

谁知贾蓉听了这话，面上却不见恼，只沉声道：

“男子汉大丈夫，战场上打熬出来的人，如何而今只知道吃酒，醉了便要耍横浑闹？想来是知道自己辈分大了，我们奈何不得你。”

贾蓉见焦大面色一变，心中暗暗有数，继续缓缓道：

“这倒事小。如今按你所说，府里上下没个体统。你却没想过，你整日只在这里胡骂，惹得小厮丫头都笑话主子不止，更没个体面可言？而今，你大可继续骂下去。不过，只怕你日后入阴司见了太爷，再没这么硬的腰杆子可挺！”

实际上，贾蓉听焦大了一通乱骂，心里不但没丝毫不爽，反倒有些乐。

按他想法，焦大骂贾敬和贾珍，实在骂的好，简直算得上入木三分。

但自己如今成了贾蓉，再不阻止了焦大，如何在宁府中有个威严？

故而只思索了一瞬，贾蓉便打定了主意。

焦大这软硬不吃的臭石头性子，也只有战场和太爷的事才能压得住他。

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而观那焦大，平日何尝把贾蓉放在眼里？

按焦大所想，纵使贾蓉年幼，尚未做什么出格之事，观其根骨，也是个软弱纨绔性子，文不成武不就。跟他父亲和祖父一样，并非可造之材。

却不承想如今这小子的一番话，正戳在自己心窝子上。

焦大的酒立时就醒了五分。

正午的大日头下，他的一双老目紧紧地盯着面前这稚嫩的少年，似是要看穿他，如何便有了这般变化。

半晌，焦大猛地笑起来，那声音中透着颤抖和苍凉：“罢罢罢，是我老了。如今没用了，早该跟着太爷走了。”

贾蓉一听，这话越来越不对劲了，可别出什么事，抬手就要拦。

却见院墙东边，赖二正急匆匆地赶来，大汗淌了满脸，指着焦大，嘴里不干不净地道：

“好你个焦大，在这儿胡吣什么。主子面前，可由不得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