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弄潮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马血从窝棚中走出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大堂,而是走到了被盖在风雪之下的马车前停了下来。此时风雪甚急,弄潮儿是一手顶着披风,一手端着马血并扣着火把站在风雪之中的。因此,他若想从车身上取出一物,只能将那碗马血放在马车横辕上面。
马血也并非弄潮儿先前说得有七八两,只有约莫二三两而已。可不要小看这二三两,这可是弄潮儿深思熟虑之下,咬着牙狠着心多取出的。毕竟他曾经也用过马血救过一个人性命,而那时只是取了几滴而已。由此不得不令人惊叹有加,素未谋面的鬼游竟能在弄潮儿心目中有这般高的地位,竟敢为了一个尚不能确认身份只是像鬼游的人牺牲这么多。
也就是这么二三两马血,接下来就显现出了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只见,弄潮儿欢喜地从车身上取出一物走回大堂后,只对着碗口猛得一吹,那碗上堆压的雪花便直接被吹散落地,而那碗马血依旧是热气腾腾。
这一幕,只怕不得不让人相信那窝棚下的两匹马就是马精了,很可能跟传说中的修道有莫大关联。
“弄爷我这两件宝贝可是百用百灵,当年那老道非要塞给爷时,让爷随便拿,爷还不愿要,如今可是宝贝地用一回少一张。”
弄潮儿得意地想起陈年旧事后,又暗恨当年的自己为何那般不上进,为何就没有多拿一些。
原来,此时的弄潮儿手中除了半碗马血,还有一张黄符。符上画着诡异黑色行文,正是那豪华马车车檐四角下的其中一张。随后,也不见弄潮儿念什么咒背什么诀,只是那么将黄符往碗中一丢后,那半碗马血便迅速见底,被黄符吸收地一丝不剩。而那张黄符霎时间便变得宛如血符一般,诡异至极。
拿起碗中的血符后,弄潮儿没有一丝耽搁,直接就从腰间掣出尖刀,在剑臣心口上深深插了下去。这一番举动,着实让人看得瞠目结舌。毕竟只知道治病有开浅刀口的,可就这么毫不犹豫一刀在人心口上深深插下,还真是头一回听闻。不过,显然弄潮儿对自己下刀的力度极有信心,过了良久,当见到刀体上有一丝鲜血渗出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
“弄爷我这双眼果然看透了一切,说有救就有救!幸亏还有心头血,要是真没了,爷我可就真白忙活了。”
大叫的同时,弄潮儿早已将尖刀拔出,并将血符直接就顺着刀口硬塞了下去。随后,便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血符,一丝目光都不敢挪开。
一刻,两刻,直至三刻后,那血符终于有了反应,开始向着原本模样恢复起来。当血符彻底变黄了,弄潮儿只那么轻轻一点,一张黄符瞬间化为飞灰,消逝不见。与之同时,剑臣原本冰冷的尸体上有了血意,最后整个身躯都有了血色,不再冰冷,体温复生。又过了好久,虽说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其心口前的那一寸刀痕却逐渐化作一道黑线,好似被什么东西左右吸附着,竟自主缝合了。
一个时辰后,当弄潮儿再次从堂前残破道君神像背面走出,查看一番时,只见到剑臣面上血色更浓了,但却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这般情形,使得先前还信心满怀的弄潮儿眉头上添了一抹忧虑,疑惑道:“不应该啊,那老道不是说一个时辰内续命,两个时辰内必醒的吗?怎么回事?”
弄潮儿来回踱步一番后,当准备再次查看剑臣状况时,忽然撇见了剑臣的嘴角动了动,同时一股极度阴寒的气息充斥开来。这一瞬间,弄潮儿的心直接就揪了起来,顿时闭起双眼,双掌合十膜拜起来,口中胡言乱语道:“大爷,大爷,我叫弄潮儿,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可怜到不能再可怜,上有八十岁老母在堂,下有三岁的孩儿要养,不要杀我啊,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是我救了你,你不能杀我。”
弄潮儿神叨数遍后,终于敢偷偷睁开了一丝眼皮。可映入眼帘的是,眼前之人依旧躺在地上,并没有像他先前所想的那样,提剑抵在了他的喉咙前。这一下,使得弄潮儿连连暗呼侥幸起来,赶忙又再次躲到了神像之后,并决定听不到人声绝不再出来。
就这样,弄潮儿憋屈地躲着躲着,再也撑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低头就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依旧躺在茅草中的剑臣正做着一个梦。这个梦,甜蜜而又温馨,温馨并且极其熟悉。梦中,剑臣回到了西周山上的山神庙中,正与模样未改的爷爷正大快朵颐,你一口我一口啃着一只叫花鸡。这只叫花鸡,在爷爷看起来虽肮脏无比的手下,却烤出了让剑臣心都融化了的天下第一美味。那香味,让剑臣流下了擦不完的口水,让剑臣觉得好像爷爷不辞而别的这十多年就是一场大梦。最后,当爷孙俩连一根根鸡骨头都不放过,在口中嚼碎成渣并吞咽到腹中后,爷孙俩又开始做起了相同的动作。将一根根脏兮兮油污污的手指,尽皆吸吮了一遍。
“爷爷,当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都找不到你,打听不到你一点消息呢?”剑臣最终还是将这十多年来积压在心中最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爷爷没有走,一直在你身边,要看着你长大才放心。只是身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你一时不能看到爷爷,你我也一时无法相见。这些年苦了你了,爷爷欠吕伯他们一个大人情呀。”
“爷爷为什么要在这么远?难道不知晓剑臣这十多年过得很痛苦吗?爷爷为什么不要剑臣?为什么要丢下我。”
剑臣再也压制不住这十多年来心中的苦楚,坐忘经心势彻底消散,冰冷无情的面上泪水开始不住划落,一如当年在山神庙前失了唯一的依靠那般悲伤,并且其中多了一丝无奈。
“好了,爷爷一直都在。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打不过人家就在爷爷面前哭。”
“没有,剑臣只是很想爷爷,从当年在山神庙前找不到爷爷,就一直很想。”
剑臣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悲伤,硬撑着笑了出来。可那泪水就是控制不住地流淌。他心中别人根本看不出的悲伤,也依旧一如往常。
“爷爷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也交一交朋友,不要一个人太逞强,否则爷爷会很担心。”
“爷爷为什么又要走?不能不走吗?”
“爷爷不能不走。”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因为黑暗降临了。”
“黑暗?不要!不要!剑臣要死了~爷爷快来救剑臣~”
道观殿堂内,一声撕心裂肺地惊吼声响起,直接就将神像后熟睡的弄潮儿惊醒。这一瞬间,弄潮儿哪会不知是那具尸体醒了,惊得是大气都不敢出,心中不住求爷爷告奶奶起来,祈求各路神仙保佑。不过,若照其昨夜直指道君神像不可一世的场景,能有一路神仙前来救他,就是天大怪事了。
渐渐地,弄潮儿只听到脚步声缓缓响起,随后便越来越浓,并且好像正在向他靠近。这一刻,弄潮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接就戳着眼前残破道君神像,腹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