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战争结束以后,他为她开一家故事屋,因为她爱看话本。届时她当老板,他为她打杂,不用给工钱那种,只要她不嫌他老了烦人就好。
他说,等七老八十了,他们就拿着儿女给的钱及退休金四处旅游去,再老一点走不动了,他就去开两处挨着的墓,打通了,正所谓生同床死同穴嘛……
真的,他给她描绘的未来那么美好,就差一点,差一点就从梦变成了现实啊。
年迈的白文君浑浊的眼中浸满晶莹,三十岁那年的桃花雨太长了,一下就是几十年。透着这泪,她看到了过去几十年的光影。
1927年开始,国共第一次合作关系破裂,国民党反革·命派加紧了对共党的抓捕。
1928年2月,白文君检查出怀孕了。
得到消息的李敬辞头一次红了眼眶,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顿时又慌又喜,活像个愣头青。
“娇娇,我有点怕。”
在某个夜深人静之时,李敬辞从后背虚虚地环住白文君,手轻轻地扶在她的肚子上,此时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怀胎已五个月了。
她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只从那略微发抖的腔调中感觉出他说的是实话,不由有些好笑地问:
“怕什么?你第一次当爹我也第一次当娘啊,没有谁是一开始就会的。不怕的我们慢慢来,一点点学怎么做父母便是了,不求做多好但求合格便好。”
她不知道,她身后那人眼中有掩不住的兵荒马乱,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害怕顾不好她们娘俩,害怕让她受伤……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不能有一丝差池,将她照顾得更细致,恨不得她什么也不做,就在他的眼前,能护着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他选择的这条路太危险了,他更不能有半点儿的放松,常常看着她熟睡然后一个人熬至天亮,熬出了红血丝。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的身份被揭穿是在她再一次去做检查时。
医生说这一次可以大致测出男孩女孩了,她看着检测结果,心里眼里全是溢满的喜悦。
医生同她说,这肚中多半是个小千金,难怪最近爱吃辣食,老话常说的那什么,酸儿辣女嘛。
可等她回了家,还没来得及通报这个喜事,却见久未登门的父亲板着张脸,极为气恼地骂着什么。
而李敬辞,恭顺地站得笔直,低着头,腰却仍是铁骨铮铮未弯半分。
她走近时,父亲正将茶杯往李敬辞身上掷,用了十成的力道,硬挨下来挺疼的,可他未躲,仍由茶杯砸到自己,碎在他脚下――
“父亲!”
她急匆匆跑上前,心疼地顾不上有孕这回事儿。
拉着他左看右看怕他伤到,嘴里还嗔怪着:“父亲您干什么要打他寻他出气!你也是,也不知道躲!”
李敬辞朝她摇了头,道:“不冤岳父,是我犯了错。”
她只身把他护在身后,这下意识的举动把白父气得不轻。
她小声同他咬耳朵:“你犯了什么惹父亲他这么生气?”他沉默,哑着嗓子不知如何同她说道。
“他干了什么?!他是共党!”白父气急,丟下一句。
“共党怎么了?”她急冲冲地问出这句,片刻反应过来后心下凉了大半,“您说什么?谁是共党?”
话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栗,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想听他一句辩白,可久久无言。
于是在白父似嘲似讽中“我这好女婿是潜伏在党内的共党”时她便懂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