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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商嘉木离开老同学的茶楼已经凌晨了,茶虽没喝几口,酒劲却是下去了不少,脸热热的有点发昏,被冷风一吹真是舒服多了,此刻路上行人极少,商嘉木孤零零的走着,满脑子是以前的事。

自己高中时期的班花会喜欢自己吗?只怕不可能吧,当时两人之间还不曾开始的暧昧感情被母亲一棍子打散,当街被自己母亲羞辱,自己仅仅是想替同学开脱,被当街一耳光打的说不出话来。自此以后,樊夏就再没有跟自己说过话,而自己则在母亲的高压下被押回了老家参加高考,其中的过程真是一言难尽。回家以后自己除了参加高考,别的什么都没参与,包括选学校选专业,一切与他无关。新学校,新城市,新生活,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所谓,直到出现一个惊喜。就算是现在,他还是觉得当年两人的重逢是那样的浪漫和惊喜。

他走了一会觉得冷了,看了看手机,,这时候美国那边是几点呢。他的手有些颤抖,狠了狠心打了那个电话,他曾一次次删掉,又一次次记起号码。电话那头许久才传来她的声音,哈喽,哈喽?商嘉木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发出声音。很快电话那头的人意识到了什么,也不再说话,短暂的沉默后,她说,嘉木。

像是叹息,像是她还在他的耳边呢喃的声音。

商嘉木随即挂断电话,仍在紧紧的捂着嘴,泪流满面,他心里什么都没有了,就像回到幼时父母的无休止的争吵的那段时光,他无助而慌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那段时光。他曾经以为自从父母离婚后,他才变得没有家,其实,他早就没有家了。

在空旷的大街上,凉风带动树叶的沙沙声透着荒凉扫进人的心里,把心跳变成了颤抖,他蹲在路上,让曾经的梦魇无数遍肆虐他的思想,让冷冰冰的枷锁困住他的灵魂,这个晴朗的夜里又多了一个孤魂野鬼或是行尸走肉。他站起身来,灯光让身后的影子变短拉长,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操纵,走向未知的尽头。

巡演结束后,叶风华完成了最后一个疗程的理疗,自我感觉好多了,跟团长软磨硬泡了许久,终于可以正常的排戏,可偏偏这个时候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于是请好假回了乡下老家。绍兴的乡下,一个小小的镇子上,大家相互都认识,叶风华回来的时候,频频向跟自己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很多人她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认识,原本这里也算不上自己的老家,当年连户口都被舅舅强制迁走了,生怕会占到什么便宜一样。小小的镇子有着刚下过雨的痕迹,空气冷冽清爽,南方的潮湿让南方的冬天显得特别冷,叶风华一到冬天就会感觉自己手冷脚冷,那次商嘉木给她的暖水袋她也一并带来了,她不太相信外婆家的取暖设施会给她用。

回来的原因很简单,外婆的病情可能进一步恶化,如今已经不认人了,偶尔会哼哼两声,母亲怕外婆身体出状况想带去医院看一看,偏偏舅舅舅妈不同意,认为是母亲在想办法让他们出钱。叶风华进门的时候,舅妈正在屋檐下跟舅舅大吵,无非是嫁给他多么多么艰难,半点福没享到,又摊上这样的婆婆,花了那么多钱还被说不孝顺的云云。来来回回这几句,叶风华早就听到耳朵起茧了,公母俩这样对吵,无非是指桑骂槐给母亲和叶风华听而已,一点新意都没有。叶风华没理两人,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去找母亲。

常年没有阳光的屋子里,一进门就能感到的阴森让叶风华禁不住打个冷战,屋子里的取暖器好像没有什么作用,外婆的床上应该有一个电热毯,叶风华上前看了看,老人确实看不出来有意识的样子,除了呼吸正常外,几乎没有反应就像一个植物人。母亲在屋里看到叶风华后没有说话,只是掩住面容小声啜泣。叶风华没跟母亲说话,直接打了电话联系镇子上卫生院的车子把外婆送到市里的医院,办好住院手续后,给母亲买来热汤面,才问起事情的缘由。

叶路平在一入冬就开始注意自己母亲的情况,毕竟的二次中风的老年人,冬天会变得很难熬,她怕弟妹嫌费电关掉电闸,就自己从外面另跑了一路电线,来维持电暖气电热毯,这件事被好事的邻居添油加醋的告诉弟妹后,引来弟弟弟妹的强烈不满,认为叶路平这样做是败坏了他们的名声,双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再后来,因为外婆的情况不对劲,紧张的母亲打算跟弟弟商量送去医院的事情,被弟弟弟妹一通反讽羞辱,看着躺在床上无意识的老人,叶路平大哭一场终于想到了自己女儿,自己不是没有依靠的,她还有叶风华。

叶风华听完其实也是明白的,原因并不是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在房子上。舅舅舅妈对母亲住在老房子非常担心,当时抢救外婆时,叶路平卖掉房子花光积蓄,这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们害怕,害怕叶路平以此来争房产,毕竟,老人现在神志不清,又没什么遗嘱留下,真要是争的话,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至于以前口头上承诺房子留给儿子的话,也只是说说,也没留下什么只字片语做不得数,再加上至仁至孝的姐姐散尽家财的行为让镇子上的人感慨万分,自己在道义上又没占到上风,只能通过不断的语言折磨和闹事来赶叶路平走掉。

叶风华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外婆,心中也是有些难过。外婆对自己不算好,虽说吃穿用度都很敷衍,却没让自己冷过饿过,自己小时候不喜欢外婆,但是离开她也会觉得想念,只是每每想到外婆对自己的态度,对自己说的话,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叶风华都会忍不住的憎恶,憎恶那时出现在自己周围的所有人,无论是外婆舅舅和舅妈或是那些镇子上从不跟她玩的孩子们。

叶风华也曾劝过母亲把外婆送到有专业人员照顾的养老院去,毕竟一个神志不清,行动受限的老人,她独自照顾早就孤木难支了,只是母亲倔强的拒绝了,她不相信养老院,她不相信专业人士,她可能也害怕外婆突然走掉却见不到最后一面吧。叶风华这样想着,耳朵里听着却是母亲重复了十几年的抱怨。

“...真的孩子,要不是因为有了你,我真的不会再回来这里了,要么就去南面生活了,要么早就死了,一了百了,我能想得开的,活多久算多啊,净受罪了。这家里的一切都是我挣来的呀,拼死拼活,打了几份工,没日没夜啊,如今落得什么下场。我早就不想管了,我早就想走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过,过不下去就一瓶农药,也图个痛快...”叶路平一边抹眼泪一边对着面无表情的叶风华唠唠叨叨,这些话,叶风华已经无动于衷了。她知道,作为单亲母亲,这一路走的十分艰难,在那个年月里,她仅靠一个女人的力量,帮扶了家里所有人,直到现在还在独立承担家庭的责任。

可是这一切真的不是我造成的,你人生中的全部不幸通通与我无关,这是叶风华的心里话,虽然她从未说出口。看着已经比同龄人更显苍老的母亲,叶风华并没有安慰她,认识她那么久,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该流的不该流的泪都流干了,并无多大意义。

外婆在医院住了一周左右出院,出院前,叶风华找来护工,两人合力给外婆洗了一个澡,换了新衣服,把老人身体上干裂的皮肤涂上药膏,在坐着车子从市里回到镇子上。叶风华让母亲带着外婆门外晒晒太阳,自己则把阴暗的屋子彻底打扫了一下,把一些返潮的衣服被褥烤干,在屋里挂上除湿袋,角落里也放了些家用的干燥剂。在收拾母亲柜子的时候,她发现了小时候自己表演得奖的照片,挺旧的照片了,照片外面还被塑料片热压,保存的蛮好的,在安顿好母亲和外婆后,叶风华带着这张照片准备回杭州。

舅舅舅妈原本一直在冷眼瞧着叶风华忙忙碌碌没搭话,见她拖着行李出门,急忙追了出去,拦住她,舅妈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既然回来了,就赶紧把你妈接走吧,毕竟你妈也那么大年龄了,养老的事情也是你的事情,老住在我们家算什么。”

“就是,给你妈养老本来就是你的事,你让她整天住在我这里,不像话啊。”舅舅应声附和道。

叶风华看着对面的两人,轻哼一声。有的人就是在这一刻最让人瞧不起,自己母亲留在这里照顾外婆不知道省了你们两口子多少事情,你们还一副被占了便宜的表情,更别提若不是母亲那时候源源不断寄来的钱,舅舅不知道还要打多久的光棍,像一个蚂蟥,吸干了母亲的血,如今要换宿主了。舅舅被叶风华看的有点发毛,硬着头皮说:“看什么看,长辈跟你说你瞪什么眼睛,没教养。”

“你也不看看谁生的,怎么可能有教养,你也别想糊弄过去,你妈你今天必须接走。”舅妈色厉内荏,看叶风华转头看向她,不由得声音又高了三分。

“你们大可不必这样凶神恶煞,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不说出来你们就偷着乐吧,非要跟我撕破脸是不是,损人不利己啊。我直说吧,我在杭州有房子的,我这次来就是接我妈回杭州的,你们害怕的无非是我妈跟你们争这房子,不过我妈早晚要跟我回杭州,你们这房子又破又旧我确实也瞧不上,我们会在杭州定居的,往后也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大可以放心,这乡下的房子我们不要也不想住。至于外婆,那就完全是你们责任了,与我无关,我更不会管,外婆的事情你们做子女的去商量,不要跟我说,什么时候外婆的事情解决了,我就来接我妈回杭州。你看这次外婆的住院费用都是我出的,票据什么的我都留着呢,之前我妈出的住院费什么的单据都在我家里,我下次来接我妈的时候会把医院的单据都带上,咱们对对账,平摊一下医药费,多退少补,万一让你们出的太多,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话说完,叶风华不待他们回答,微笑的离开了。舅舅舅妈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原来准备的话都没用上,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叶风华最后的话也让他们心里多了些不安,叶风华的意思是再来就是来讨债了。医药费,不少钱呢。

褚梦露最近一直在联络商嘉木,明着暗着约了他几次都被婉拒,真的有点生气。商嘉木倒不是介意跟褚梦露相处,只是相形见秽,自己这个情况跟人家漂亮姑娘实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己一个穷屌丝宅男三十多了一事无成,没得耽误人家。借口工作忙,事情多糊弄过去吧,时间长了,新鲜感一过,自己也不用再担心了。

这么一来反而给了周赫一个大好机会,平时对她爱理不理的褚梦露最近也同意跟他出去约会,虽说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也是一大胜利。周赫近期全然不理会公司的事情,一心扑在剧团上,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势。叶风华冷眼瞧着,心里也不免担心,不知褚梦露打的什么主意,又换人了?不会真的是周老板吧,不是挺烦他的吗。

褚梦露下班,周赫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见她走来,很绅士的开车门:“请吧。”

褚梦露看看他一脸的春风得意,心里明镜似的说道:“好呀。”

周赫这次为了搏美人一笑,特意开了一辆崭新的跑车,纯白的玛莎拉蒂无论开到哪里都会引人侧目,剧团的同事和刚来单位的小年轻远远的看着一脸羡慕,与褚梦露相熟的几位反倒是有点摸不到头脑,吃不准这位大姐又作的什么妖。

跑车的轰鸣声一路炸街,将一众人抛之于后,遥遥而去,周赫很享受这种感觉。而他追女人一向如此高调,女人会没有虚荣心吗,无论她是多么高洁的品格,只要她爱美,就逃不出虚荣二字,试问哪个女人不爱美呢?褚梦露爱美,也有点虚荣心,只是偏偏瞧不上周赫的做派,这大概也跟家庭优渥有关系,周赫装模作样的显摆献殷勤,无论是什么稀罕物她都嗤之以鼻统统瞧不上,她那老爹爹国内国外不知多少产业,身价比周赫那厮不知高出多少倍,对她从来都是千依百顺,她打小什么没见过,因为老爹爹行事作风十分低调,以致周赫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家是什么背景。还用钱砸来泡妞,一般人也许可以,追我是不是有点掉价。褚梦露心中叹息,对一旁洋洋自得的周赫生出一丝同情,还傻高兴呢,烦。

周赫很有情调,带着褚梦露一路开到杭州城外,停下车指着一片未开发的地皮对褚梦露说道:“这里我已经投下来了,依山背水之地,这里会是杭州,不,会是浙江最高档的别墅区,站在亭台楼阁间即可享受天地之玄妙。你会喜欢吗?”

“应该会吧。景色确实很美,但是那边应该还有一片湿地吧,人家能允许你在这里盖别墅。”

“因为花了钱的,所以不存在不允许。”周赫底气十足的说道。

“这样啊,那这里的美景往后只能别人看了,我可看不起。”褚梦露似开玩笑的说道。

“你可以的,因为我会把最好的送给你。”周赫回头看着她,自以为一往情深。

可惜我不想要,褚梦露心道嘴上却笑着回答道:“送给我,周老板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过吧。”

“这还真没有,我从不说做不到的事情,我追过不少女人,能做出承诺的只有你。”

“受宠若惊,不敢当的。”

“你的话自然是当得起,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容不得别人了。我追你是想娶你的,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那都是耍流氓。”

“那你可耍了不少流氓吧,你想让我跟你在一起,但是你那么多前女友,现在恐怕也围着不少莺莺燕燕,我可受不了,万一哪个女的找到我单位去,这人我是万万丢不起的。”褚梦露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的前女朋友自然都是和平分手,我现在只喜欢你,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莺莺燕燕。”周赫解释说,自己的分手费给的太大方,就算有那个女的不甘心,他自付也有办法收拾了。

“那不对吧,就你整日里泡在我们剧团的架势,我看你跟谁都亲近的很,对哦,你说你喜欢我,我们剧团的大女主可比我漂亮,比我唱得好比我演的好,你不是一向都很亲近人家的吗。”

“你说何菀?她如果年轻十岁可能真的能吸引我,再者说人家都是有老公的。”

“你会介意人家有老公?你真嫌弃人家的年龄?不过也就快四十岁的女人,比我也大不多少,你这都嫌弃的话,我早晚也是有老的时候的,那时候恐怕你就不是这幅样子对我吧。”

“你是不一样的。与旁人都不同。这世界上有些女人你会想跟她打情骂俏,可有另一些,是你一眼见到就想娶回家当老婆的。”

褚梦露想了想问道:“怎么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当然相信,没有一见钟情,哪来的长相厮守,男女之间的吸引靠的不都是第一眼的缘分吗?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了。这是真的。”

“你见我第一面就想娶我当老婆吗?”

“当然。”周赫信誓旦旦的回答。

“那你比我想象的要幼稚呢。只是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些会是存在戏曲中的美好场景,是人们对爱情的憧憬和臆想,戏中人生和现实人生是不一样的,人与人之间没有相处磨合是不能确定自己的好恶的,想要了解一个人仅仅靠眼缘,怎么可能呢。眼见未必为实,耳闻未必为真,只有通过不断相处才能知道两人到底适不适合。你一见我就想娶我回家,那你的爱情未免太廉价,你对婚姻的态度是不是也有点儿戏呢?”褚梦露上次跟商嘉木聊过之后也想了想,最后还是得承认,商嘉木做说的虽不浪漫,确实客观。

“这个,你说的很有哲理,但是我对你一如既往,不会改变。”周赫没料到褚梦露会这么说,跟自己设想的对白有出入,他以为自己的一见钟情能勾起她的共鸣,因为绝大多数的时候都能起到作用,这又让他对褚梦露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女人有点思想。

褚梦露笑笑,让周赫带她回城,这里有点冷,周赫还打算带美人共进晚餐,他表示他知道一个特别的地方,就在苏堤附近。这地方褚梦露听起来就很熟悉,只是她大笑着拒绝了,现在的女演员为了保持身材,谁会吃晚饭呢,这是一个女演员的基本素养。周赫劝不过只好送她回去,一路上都在懊恼,他讨厌一切不在自己掌控的感觉。褚梦露偷瞄了一眼周赫吃瘪的脸,心道,女演员一般不吃晚饭,真要吃的话只会跟喜欢的人一起。不禁的又想起商嘉木,这家伙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到底是几个意思,还是我表现的太含蓄了这个直男理解不了?好烦。

叶风华也很烦。她当然没有闲情逸致去理会某位大小姐的烦恼,她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房子。上次在医院,医生说的也挺直白的,现在外婆就真的是在挨时间了,也许一个流感就能让她送命,瘫痪的时间也久,四肢都有些退化,让叶风华做好心里准备。叶风华现在有空就看房子,无论是什么样的房子,总要让母亲有个落脚点。单单就她自己的话,住宿舍就行,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自己也很习惯,母亲的话就要想办法安顿了。叶风华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心中仍是担心,实在不想先租个房子吧。正苦恼时明蓉蓉的电话打了进来。

“叶风华,你怎么不来理疗了?”明蓉蓉还在奇怪,怎么许久不见叶风华来医院,干脆一个电话打过来问问看。

“疗程结束了,我还去干嘛?”

“再续一个疗程呗。”

“你们医院挺缺病人的,这还要业绩啊?”

“你再巩固一个疗程吧,挺长时间没见你,怪不习惯的。”明蓉蓉笑嘻嘻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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