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鼠说:“我不要你的铜钱,我要的是妖道珠。妖道珠,在这里就是钱。”说罢,它指了指丁伍仁戴在手上的手串。
丁伍仁看着手里五颜六色的妖道珠,疑惑道:“这个?这不是用来检查妖怪修为的道具吗?”
说话时,他发现手串的串联的珠子中,有颗珠子不见了,露出里面细细的线。
“额,谁告诉你的?这妖道珠,可是硬通货呀。一颗饱含妖力的妖道珠,是多少钱财都换不来的。想当年,多少妖怪为这东西拼命,当然也包括本官呐。”
“所以这妖道珠,是用来储存妖力的?”
“害,不但能储存妖力,连大名鼎鼎的人司也就是本官我,都被妖道珠吸纳进去咯。凡人呐,你所在的这个洞天,其实是在妖道珠的内部。”
怪不得,丁伍仁瞅了一眼手串,确实缺失了一颗妖道珠。原来是他进入到了那颗消失的珠子的内部。这广阔无垠的空间,是如何被塞到一颗弹珠球里面的?
我果然是在做梦啊。丁伍仁长舒一口气。希望我没疯,希望我是在做梦。
“别废话啦。把你手里的妖道珠拿给我看看。”
丁伍仁迟疑地把妖道珠放到了小老鼠面前。
小老鼠抱起其中一颗珠子,先是用鼻子闻了闻,然后伸手摸两圈,敲两下,把耳朵贴到珠子上听声音。摇摇头后,抱起下一个珠子。
丁伍仁低头看着鼠妖,心里乐道:“这跟我挑西瓜的手法一样。”
鼠妖持续这个动作十来次,他每掂量一个珠子之后,都会摇摇头。
直到所有的珠子都被掂量完了,他掐着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妖道珠都是空的呀。”
“空的?怎么会,这珠子明显是实心的。”
“这妖道珠里面没妖力,一文不值的!”
原来不是交易妖道珠,而是交易里面的妖力。丁伍仁心想你不早说,我哪来的妖力给你。
他俯身捡起了手串。
鼠妖不满地摇了摇头,说:“浪费本官时间。出去出去!”
鼠妖说罢,便摆了摆手。
丁伍仁顿时感到脚底一空,失重的感觉如同是心脏被手突然捏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滞了。
丁伍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经开始坠落。他看鼠妖,逐渐从俯视,变为仰视,他看到了鼠妖的脚底,还有大红袍里面穿着的小内裤。他看见鼠妖正低头看着自己,眼睛背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越来越深,鼠妖从一个拳头大小,变成芝麻大小,再变成一粒灰的大小。
丁伍仁感到四肢无力,在失声的坠落中,逐渐从惊恐变为麻木,繁星般的灯笼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黑暗中,四周只剩下深邃的蓝色,仿佛是坠落于深海。
“呃啊啊啊!”
丁伍仁猛地一挺,然后感到腰部酸痛。他感觉背部贴到了地面。
他微微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
丁伍仁意识到他从那空间中逃出来了,可是重力依旧试图把他拖回那个深渊。
果然是梦啊?他心里正这么想着,可眼皮如同要塞的城门,沉重地落下了。他头脑深处的引力,再次将他拉入潜意识的混沌之中。
他再一睁眼,发现手里正握着把血淋淋的菜刀,眼前是掌柜的猪妖,正跪倒在地上,脖子仅剩一点点血管和皮连接着头和身体。
他在眼皮再次落下之前,用力挥出了最后一刀。
咔!
丁伍仁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砍的是山药。福荣餐馆的后厨,依旧那么闷热。
果然是梦啊。他抬手擦了擦汗,眼前摆在桌子上的那些食材,顿时变得亲切起来。还好是梦,我没杀妖,我没杀妖!
身旁大锅的沸腾声,十分刺耳。
“快!”
他又听到掌柜刺耳的尖叫。
丁伍仁转头看向汤中,只见那肥硕的猪头,正连筋带血地被沸腾的高汤泡着,眼睛圆睁,仿佛鬼脸。
他被吓了一跳,转身便往后厨大门跑去,可推开门,看见的确是满眼的红彤彤的,发着炙热的红光的内脏,巨大的胃如同心脏,有节奏的跳动着。
“你杀了妖。”
老人的话在耳边响起。
“我没杀妖!”丁伍仁怒吼道。他发现他右手正握着菜刀。
“你杀了妖!”老人模糊的话再次响起。
丁伍仁看见红彤彤的内脏正在向自己靠近,巨大的肚皮封锁了他的去路,他已经无路可走。
“你杀了妖!”
“呃啊啊啊!”
丁伍仁再一次挥起了菜刀,他砍向的是那满眼的内脏,一刀砍进那跳动的胃里,从刀缝中,流出鲜红的,冒着滚滚浓烟的血。
“杀啊!”“杀啊!”“杀啊!”
丁伍仁举起菜刀,往前方挥砍,炙热的血溅撒在他的全身,烧灼的伤痛席卷而来。
“我没杀妖!我没杀妖!”
他呼喊着,不断地举起菜刀,然后落下,不断地挥砍着,直到面前血肉模糊,分不清是内脏还是血。
肆意喷溅的血液抹瞎了他的眼,眼前模糊一片,朦胧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都是记忆中熟悉的人,仿佛站在离他无比遥远的地方,看着他,流着眼泪。
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多是悲鸣。
丁伍仁趴在地上,看见征粮官踹开父母,抢走了家里唯一的一袋面,他看见父母彼此搀扶着,绝望的哭泣。
他趴在地上,感到眼皮再一次变得沉重,意识又要沉入到深渊当中。
所有的画面扭曲在一起,所有的色彩逐渐褪为黑暗,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脑的蜂鸣。他再一次感到自己在坠落,缓慢,柔和的坠落……
当他醒来时,四周是一片漆黑。
手摸到了硬邦邦的床板。丁伍仁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他在床上扭了扭腰,带动着全身的筋骨的舒展,感到短暂的舒适,然后便是腰痛。
他用手撑着坐起身来,感觉腰已经不能支撑他上半身的重量。但这种感觉也是短暂的,很快他便恢复过来,支起了身板。
他的双脚碰到了冰凉的地板,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在熟悉的地方摸到一根火柴。
嚓。
渺小而又脆弱的火光,照亮了一片小小的空间。然后点燃了油灯,温和的火光在狭窄的房间内涂抹着一片昏黄。
丁伍仁站起了身子,端起油灯,两步走到小隔间中,那里是他用来练手的小厨房,简陋的橱柜里除了几个破碗,还有一把菜刀。
他拿起了菜刀,感到熟悉的触感和重量,然后回到了床上,蜷起双腿,右手死死地握住那菜刀。
他便这样坐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