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破旧的镇卫生院,医疗条件极差.当医生从母亲的身体里把我掏出来时,穿着母亲给我的第一件衣服,那是血淋淋的.浑身长着毛的我,像一只老鼠.瘦弱,恐惧,不过感谢那是一个夜晚,月光应该是美的,我庆幸没有被日光灼伤,但我还是因为光亮感到难受,可能是钨丝灯,也可能是剪刀的反光.接着医生一边抽打着我的屁股一边笑着讲“带把的”,我开始大声的哭,但旁边所有人都在笑,我气坏了.
有一个泛着苍白的脸,头发乱蓬蓬的还是卷发的女人,她眉毛很短,很明显地看到眉骨末端没有毛发.在我这个角度,我可以看到她有两层眼皮.但看不清楚眼睛,不太清澈.颧骨,两腮在我讨厌的光亮下融为一体,也看不清楚.她凑近了我,我看到那双又大又厚的嘴巴,也在笑,但鼻子两侧又有着清晰的泪痕.笑容在泪痕下显得像脸色般苍白,我想这和笑彻底隔离开来.那是我的母亲.泪痕,那是为我留的泪,她应该很痛.因为医生抽我的时候,因为痛我才会哭.那我是不是也伤害了她?所以她才会哭.想到这,我难受极了,但又有些成就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知道我要用余生来守护她,而她也会用余生来守护我.
接着是顺着脸色蔓延开来的白色,我讨厌白色,为什么不是蓝色,不是绿色.白色太单调了也太平凡同时又太孤独.“带把的”医生把我丢给母亲,第一次母亲的怀抱好温暖,哪怕隔着白色.她在亲我,出来以后我再次又感受到了在母亲肚子里面的感觉,被包裹,没有光,但很安全.我好想讲话,讲“我爱你”,可怎么都喊不出来,我又开始哭,但我是想表达爱,不是因为发泄不满.
“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他,”我想.那个我不喜欢还讥笑我的家伙走了.仅此,因为我那刚出生的大脑不允许我有更多的感受.
又有一个脸向我走来,我先注意到了他披着蓝色,对于白色之外的颜色我有种莫名的好感.这张脸是高大的,但又感觉有些脆弱.他也在笑,皱巴巴的,可这时候我对这个笑容没有感觉了又或者感觉太多了,大脑真奇怪,我不是应该没有多余感受的吗?除了难受,讨厌;蓝色,绿色.
正享受母亲的怀抱,所以我没对这张脸做什么反应,懒得理他.接下来他做了一个我讨厌的举动,把我从母亲的怀抱里夺走了,我又难受极了,不过这下我看清了他的脸,跟母亲苍白的脸比,他是红色的.头发又顺又直,非常茂密.跟母亲相反的是他眉骨末端的毛发特别多,但只有一层眼皮,眼睛同样也看不清楚.这次光亮没有挡住他的鼻子和颧骨,都很大很厚.鼻子里呼出的气也很厚,吹到了我的脸上,有点痒.越来越近,我看到了他的嘴巴,又大又厚,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别形容词了又或者在努力寻找他跟母亲相似的地方.那张嘴巴周围长满了毛发,很密.
“这个人跟我一样啊,起码在毛多这个层面,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医生是不是也打着他的屁股喊’带把的’,他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啊?我真的不知道了,想都想不到”想到这里,我开始“哇哇”的笑,他也跟我一起笑.我想母亲应该气坏了,可我不是因为爱才对这个男人笑的,我是真的想笑.
哪怕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坚信.出生时的情景我是有记忆的,是那么清楚.不知道其他人对此会不会有记忆亦或是他们想不想记起来,因为那种感觉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