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直到那风尘仆仆的奥洛斯使者在被城防军乱棒打死之前呈上了三位主宰与人皇契信的信石,人们才敢确信,绵延千年的战法之争居然真有破冰的苗头。
为了可能永难实现的未来——这是信石之内主宰刻意强调的说法,也是格尔兰洛最终决定接受的原因。
即使是假,也要试他一试。凝凡记得父亲这样说过。他还记得当时父亲看着府外来往众人的眼神,那样温柔,那样坚定。他虽不太懂这些大事的各种门道,但也清楚此事是多么重要——母亲都忙得没时间考他课业了。
那一日老城前所未见的热闹,观礼者们早早候在老城正门,只等主宰到来。这次杜修迪耶到访并未公示机枢为世人所周知,毕竟主宰亲至太过惊世骇俗。观礼者们多是各域密遣的见证人,修为不提,却都身尊位贵。毕竟此事若成,绵延千年的战法之争就算告一段落,这等大事各方都不敢疏忽。这天母亲也没时间为凝凡安排课业,凝凡乐的跑前跑后,迎来送往,似模似样,宾客们对这个小小的域主候选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时至正午,风雪稍弱,正是格尔兰洛一天之中最温暖祥和的时刻。凝凡远远望见奥洛斯众人簇拥着一座华美非凡的大辇,不见牵引,竟是飘飞于半空。雪尘扬起,幻化为百兽图景腾挪飞落,好一幅瑞兽接引图。不同于北国修法的朴实无华粗犷豪迈,大咒言师们举手投足总要带几分贵气,甚至有几分刻意之嫌。
商铭携妻迎在最前,身后是各宗主事与观礼者们,两队精悍的红甲破阵军披甲执锐护在众人两侧,气势峰起,将一路风雪一扫而空,遥遥接引主宰一行。
奥洛斯共派出一百位随侍随主宰出访,俱着黑色长袍不漏面容。老师告诉他,这这人便是主宰御座,自小修有秘法,不饮不食、不坐不卧,也有说法称这些都非活人,而是许多年来主宰炼成的秘偶。凝凡不由得吃了一惊,凝神看去,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多时大辇行到众人面前,侍奉门边的咒言师将帘挑开,当代主宰之一、传道者杜修迪耶露出真容。
这是一位面容慈和的老人,观礼者们无论身在何处都感觉被他注视,旋即安宁感洋溢身心,如沐春风。凝凡忍不住心生亲近,却在这时,荆南在他身后轻轻一拍,凝凡蓦地惊醒,立时发觉不妥。
“小心些。”荆南低声说。
凝凡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已经被那诡异难测的咒言术影响到了,不由得惊出一背冷汗。
老人走下大辇,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在他真正踏上格尔兰洛土地之时悄然消弭,众人尚在愣神时,商铭已迎上主宰,朗声笑道:“主宰一路辛苦,格尔兰洛有失远迎,莫怪莫怪。”
杜修迪耶微笑颔首:“战修祖庭,名不虚传。”
两人、抑或说两大域国的交锋自奥洛斯主宰挑开帘子那一刻便已开头,商铭凭祖庭地利轻松破了主宰的咒言秘法,算是小胜半筹。
各方观礼者此时已缓过神来,一齐上前迎接奥洛斯的贵客——无论事情走向如何,他们都会被写进历史。杜修迪耶一一点头见礼,贵气盈然,又丝毫不显得疏远。凝凡心有余悸地上前行礼,偷眼看对方面容。
不想主宰也在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见了什么稀奇事,眉毛一挑,缓缓的、缓缓地露出笑容。
凝凡被他笑的毛骨悚然——他眼里方才和善慈祥的的老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与解脱几乎要漾出眼眶的夸张笑容,那是几千几百世的夙愿了偿才会有的畅快激动,凝凡霎时间便被吓住,一直楞到母亲将他拎住衣领丢进老宅才缓过神来——自那之后,他便每天噩梦连连。
但他从不记得自己有拦住主宰询问帝女一事。
虽然每个人都在议论此事,但当事人却对此丝毫印象都没有。
他被丢出了他自己的故事。
荆南看他脸色不对,站起身来:“怎么了?”
凝凡用力甩头,也站起身来,说道:“没事,老师,那主宰现在在做什么?”
荆南看他半晌,还是有些担心:“仍是在府中议事厅中议事,今日当是说些过境章程、通商禁忌、还有……两国公使和回访人选。”
凝凡好奇:“回访?是谁要去?”
荆南摇头:“尚未可知,大概是修伦索家的哪位吧。”
格尔兰洛域主的选定与诸国不同,并非世袭,而是另有选举之法。天下战修皆可入籍格尔兰洛,与其家室称为籍户,籍户的管理十分松散,只需到各地战辖司记录在案即可。籍户可由三年一度的武举转籍为士,这便是格尔兰洛域内真正的民众主体,士族可至格尔兰洛各城居住,而城内居民则必须是士族。士满百户可晋为宗,赐姓格尔兰洛,准迁入老城,最优秀者便能获得争夺域主之位的资格,称为域主候补。宗籍五十年一次考量,彼时如何血雨腥风成王败寇不提。不过那场惨烈战争之后有些规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在一些新锐势力的推波助澜下,新的秩序正在形成
修伦索家本家来自遥远的“中央之国”培拉尔德,数十年来山水不露,实际却是格尔兰洛新晋十族之首,当代继承人号称五步无敌,横压一代。那一次的域主之争似乎早早得出结果,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便是当代域主的唯一选择。然而年轻的北境之狐第一次向世人展露了他的狡猾——他竟然拐走了修伦索家的域主候选。
格尔兰洛主母菲洛因兹·格尔兰洛,本名菲洛因兹·修伦索,
商铭能够成为域主当然不是只靠妻子,他能迅速收拢人心稳住域主之位自然有旁人不知的厉害手段。此时再提这当然是段佳话了。
之后菲洛因兹深居简出,世人大多不知这位当年的“北境之花”近况,凝凡却深知母亲修为一点没有落下——反正和父亲动手是不曾吃亏的,并且一只手就可以打翻老师荆南。
修伦索家在商贾之道上一骑绝尘,辩才辈出,近年来外派的战辖司主事多是出自此脉,回访之人选定修伦索家倒是并不意外,凝凡对此也大概了解。
大概是达伦舅舅?或者迪路因舅舅?
忽然外间喧哗起来,随即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荆南早将凝凡挡在身后迎出门去,不多时便看到一位银甲银盔的战士,远远叫道:“大尊!清平界,清平界破了!”
荆南脸色大变,携起凝凡,一纵便越出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