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
义安殿
沈维疆铺开一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从几案上一直延伸到何知行脚下,几上碍事的笔墨纸砚被他烦躁地扔在地上。何知行看着那个镀着暗金云纹的笔架歪在一旁,感觉这一件已是中产之家的几月口粮。
“愣着干嘛,快把那边压平,”沈维疆丢过来一个狴犴玉雕,何知行差点没接住,“这个周朝建国差不多一百年了,何姓,和你一样。我记得是昭武九姓的一小支,从南北朝时就东迁内地了,隋末是做到了都督,也是一个军阀。时好像直接把李氏父子屠了,传到我这是六位,五世,今年是辛丑年,也就是进元十二年,进元是我的年号。”
何知行没有接话。
“你看看这些年来我的祖宗们都干了什么,和北边签了个什么狗屁盟约。北边还搁那活蹦乱跳的,他就不管了,一次像样的远征都没有,这哪里有大唐那种天朝上国、八方来朝的气概?这几个皇帝都是缩头乌龟、怂包吗?这太奇怪了,经过北方注入的鲜活血液,不管是大周还是大唐,都应该爆发出不可一世的光辉来,可周朝却没有。像是被命运之手给按下去了一样!何学弟,我们要来一次史无前例、冠绝古今的远征,把他们全部赶到中亚去,‘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沈维疆挥舞着周朝的史书。
“可是我看这版图也很完整,西域在,燕云十六州也没丢,”何知行并没有被学长的豪壮发言所感染,蹲下看着地图,“你看,河北,河东,关内,陇右,感觉和我们那边的差不多一模一样。说明固守足矣,这很好呀,汉朝不就是到汉武帝才憋出一次大的吗。”
“那是你的错觉!”沈维疆大声道,“疆域是差不多,但是影响力远远低于大唐,这些节度使不堪一击。汉朝是修养身息,但是大周在走下坡路。我们的大唐是做得到‘漠南无王庭’的,什么回纥、突厥屁都不敢放一个。这里的军镇长官们只会整天在那里磨来磨去,打个半斤八两。这样下去,怕是大周的骨髓都要被磨净了。”
“你可以给他们放权呀,这样保管‘漠南无王庭’,京兆也无王庭。”何知行笑着直起身来。这些节度使不知怎么的只主管军事,防御外敌,应该同时兼任的支度使(调度军需)、营田使(屯田)、采访使(监察)一个没有,就只是单纯的军事长官而已,和唐朝掌管军政财的那种军阀完全比不了,“你太武断了,况且如果如你所说的这样,那养精蓄锐才是上策。”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沈维疆朝何知行大吼,这个学弟只会不停地否定他的意见,让他怒火中烧,“我要举全国之力,十六卫、四镇都护、四道节度使,亲征草原!我要让战争席卷整个牙帐,整个漠南,让他们的血染红辽河,让他们品尝到这个帝国的怒火!”眼前的男人显然被杀神附体了,双眼布满血丝,脸部在抽动,唾沫乱飞,肥肉堆在一起的脸在颤动。
帝国的怒火不知道,但何知行感受到了这位学长的怒火。他早就看出来了,虽然这位学长为人慷慨,但是他太狂躁易怒了,受不得别人对自己产生一点点的质疑。不知是不是万幸,被他夺舍的那位应该也是一样的脾气,要不然早就露馅了。沈维疆早就把自己关起来,他要的只是唯诺之声。
何知行是军迷,也是古中国历史迷,合一起,那他应该对杀伐之事推崇备至。但是战争是在烧红的铁板上跳胡旋舞,人们能决定的只是起舞,跳成什么样,跳到什么时候,脚上的伤要多久才能好,那只能去问太上老君。
这个周朝边境几十年的打打闹闹很能说明问题,他们只能与北方旗鼓相当。虽然何知行也很奇怪本该成为天朝上国的大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周朝无法深入草原进行远征,战端一开,那战场只能是在绵延几千里的边境上你来我往,那么长长的边地上的各道州府,一定会卷起丝毫不逊于草原的血腥。
既然身着绯红袍衫、加身开国县男、位列从五品下,有了很多人一身都得不来的爵勋,那他只能为那些在他身后的人争一条活路。
“你是极端的民族主义者吗?”何知行道,他想把话说重一点,“我知道你想打造一个盛世大唐,但大周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实力。承平日久了战斗力下降很正常,你搞搞军改,把战斗力提一下,再去打,死的人会比这少很多。”他也不知道怎么改,反正现在不该打就是了,“况且我们的对手不止草原诸部,还有吐蕃、吐谷浑、渤海、新罗、百济、安南,还有日本!你就不怕战端一开,他们跑来把大周分食殆尽?两线作战?三线作战?四线作战?就算他们不敢妄动,那国内的节度使、按察使、经略使,你就能保证他们没有异动,你忘了大唐是怎么垮掉的了吗——”
“你他妈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