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在三个月前性情大变,本来之前都是,额,谨慎小心、不喜战事,但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杀神附体了。现在朝廷内外,全都知道圣人准备亲自北伐,人心惶惶啊。现在圣人是谁的话都不听,谁敢提一个‘和’字,那就触了逆鳞了。”
这不像大唐,倒像君臣打成一片的明中后期。沈维疆怎么想的?他不怕睡着睡着头就掉了吗?
“上仙在圣人面前很能说句话,所以——”楚公公停下来,后退一步,庄重的叉手,躬身。其他人,就连那几个小宦官、龙武军,也齐齐照做,“阖朝乃至大周的命运,都系于先生一手了。”
崇仁坊
何府
何知行下车,看到宅前又有一箱箱的缎绸、珠宝、用具,叹了一声,回到自己房里。
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吃食,何知行这才想起来,自己从中午就粒米未进了。不过他完全没有胃口,听完楚公公那些话,他感觉自己像是夹在岩缝中一样难做。
怎么办呢?何知行把筷子扔下,走到书柜前,随手拿起一本哗哗乱翻。
“阿郎......”
“进来吧。”
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门被轻轻拉上,子肥泉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阿郎不饿吗?”她用手点了点桌上的饭菜。
“没胃口。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圣人他此举确实做得不妥,我要好好和他讨个说法才行。”何知行心里一阵失落。
“唔......”她走到案旁跪下,束胸的襦裙勾勒出美好的曲线,虽然穿着足衣(袜子),但还是能看出那双脚小巧玲珑,“咱们大周的吃食,虽然比不上阿郎在天上的珍稀佳肴、琼浆玉液,但也可当做尝鲜呢。”说完小心地拖过面前一只烤羊腿,用刀切成一条一条的,放进盘子里摆着,“这羊腿是用花椒、胡椒、豆蔻、桂皮等物相佐,慢慢烤好几个时辰,里外都入味了,”她的手法不甚熟练,虽然非常缓慢,但是切的肉条还是长短、厚薄不一,“他们说这是光禄寺直接送过来的,圣人对阿郎很是器重啊。”
切完肉,子肥泉又拿起一张胡饼,撕成一小瓣一小瓣的,放进一碗水盆羊肉中:“这麻饼直接吃略显单调,裹着烤肉或撕开和着羊肉汤一起吃,才能尝到滋味。”
这不是泡馍吗。何知行想着,坐在子肥泉旁边,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夹起一片羊肉来放在嘴里,瞬间唇齿留香。
他微微侧头,子肥泉的几缕碎发飘在额前,依旧在认真地和麻饼较着劲。子肥泉斜了斜眼,两个人顿时四目相对,赶忙移开视线。
何知行感觉脸有点发烫,捧起水盆羊肉想尝一口汤。子肥泉连忙拦下道:“阿郎使不得,这汤虽然不冒热气,但是内里却滚烫无比,经常有不知底细的外国使臣中招。我阿爷常说,做人要像这汤一样,一样......”
何知行暗道不好,偏头一看,果然见到子肥泉抽噎起来。
阖家覆灭,从千金之身沦为奴婢,打击实在太大,常人尚且难以接受,何况刚刚及笙的女孩子。她这一个月常常以泪洗面,刚刚何知行又提起,更是悲从中来:“阿郎,我们家上下勤勤恳恳,无半点二心。阿爷他是吃了败仗,但是他当时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敌人,边疆的军官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三军被冲了一遍又一遍,却不发一兵一卒。我们子家罪不至此啊,为什么会这样啊......”她用袖子抹着眼睛,眼圈全都红完了,眼泪在脸蛋上流出了两道痕。
唉,造孽啊,这和暴君有什么区别呢。何知行疲惫地想,懊恼自己触到了她的痛处。他可从来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
“奴、奴婢万死,打搅了阿郎的兴致。”子肥泉使劲吸了吸鼻子,道了个万福,就向门口退去。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坐着歇一下。”何知行连忙拿起一块花折鹅糕,犹豫了一下,递了过去。
子肥泉愣了一会,摇了摇头,看他手还举在那里,才双手慢慢接过来,重新跪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
“圣人......你知道吗,天帝就是因为他暴虐无道,才派我下凡来教训他的,我会让他去给你阿爷陪葬,你不要和任何人说。”何知行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撒了个谎。
“诶?上仙,哦不,阿郎,奴家想要的只是阿爷和哥哥们得以平冤昭雪,对圣人是半点想法也没有!圣人一驾崩,只会死更多人的。”
何知行看着子肥泉,这个女孩全家都被皇帝老儿给抄了,却还是只想着自己的父亲兄长,该说她忠心不贰还是封建愚昧?
“额,对了。刚才都这么晚了,为什么你还来找我?”
子肥泉抬起头来眨着眼睛,仿佛听见了很奇怪的问题:“奴家......是来侍寝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