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冷峻的总管总算有了一丝笑容:“万俟兄弟过谦了。近日贺拔侯府为大司马窦天武贺寿,将派人押解几车贺礼前往金州。”
万俟洛渊未及思考侯府从上至下甚多仆役,哪里轮得到安排外人做事,就连忙点头应允,当前正无所适从,押解几辆车马赴金州并非难事。
袁修之见其欣然愿往,便又从案几拿起一封信函:“窦大人与侯府乃是旧交,如若愿意你可留在窦府做事,这是荐书……”
那少年先是一愣之后欣喜万分,立即双手接过信函,大司马窦天武既是窦毅,其夫人乃是当朝皇上亲姊,且大司马性情温和,谨慎自守,能推荐于此人麾下做事,定当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万俟洛渊行礼后随仆役离开,袁修之望着其踌躇满志的背影,不禁想起尊上的一句话。
为何派遣万俟洛渊前往金州窦府,袁修之颇有不解,尊上为何能无端地信任这位少年。
女子那冰霜一般的面孔上,嘴角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那少年眼中对于功成名就的渴望,与你当年并无二致……”
“当年”,应该指的是袁修之初到侯府之时,周孝闵帝登基元年,当时其还不及束发之年,不过是位十三岁的少年。
他从千里外战乱未停歇的前梁长途跋涉而来,一路餐风露宿,风尘仆仆,乍一看与那些颠沛流离的难民不相上下,但其眼神清澈明亮,睿智聪慧,举止斯文,礼数周到,依然保留江南士族公子的做派。
前梁太清三年,江南王、谢、袁、萧为首的士族门阀在“侯景之乱”中遭到毁灭性打击,号称天下最富庶的三吴之地在侯景与梁朝军队的烧杀抢掠后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
整日傅粉施朱,迂诞浮华,穷奢极欲的士族子弟们,在金戈铁马杀伐而来时,完全不堪一击,加之各门各户的奴婢被侯景军队怂恿后纷纷造反,南朝士族门阀几乎死亡殆尽。
袁修之全家随族中幸存者逃往南部会稽,家族历代在当地购置的田地山林,曾役使大量奴隶佃客耕种,却被本地寒人豪强抢夺霸占,虎落平阳之际敢怒不敢言,家中无奈只能靠变卖逃亡时携带的贵重物件度日。
若非遭遇“侯景之乱”,袁修之也定将成长为衣冠礼乐、文采风流的士族门阀公子,成年后世袭家族爵位官职,但世事风云突变,风光了几百年历经数个朝代的四大家族,在短短几年间便沦落灭亡。
家中辗转打听到从西魏传来的信息,父亲族中堂妹早年嫁于陈留谢氏家族的旁支谢秉礼,其人生性木讷老实,在家族中地位甚低。谁料“侯景之乱”时举家逃往西魏,谢秉礼不但成为富甲一方的豪门,还攀上了西魏最有权势的大冢宰宇文泰。
无人料想到家族中最不起眼之人,有朝一日会大富大贵,但在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乱世中,难免不是人生莫测,世事难料。
同样曾是门阀的袁氏家族衰败至此,无以为继,袁修之父母花重金请托人代信去谢家,望谢氏念在亲戚之情将其子留为门客,为其谋一份生存之道。
而此时的西魏已改朝换代,权臣宇文泰年前于云阳病故,临终前托孤于侄子宇文护,随后宇文护逼西魏恭帝将皇位禅让给宇文泰嫡子宇文觉,在堂兄宇文护的扶持下,十五岁的宇文觉正式即位称天王,国号大周。
一月后,袁家收到了谢氏府中回信,只见那信函上赫然是朱红色贺拔侯府印记,信中称让袁修之立即前往长安,并出手阔绰不凡,随赠了在民间交易中通行的数块金饼作为盘缠。
袁修之将谢府所赠之黄金留于父母,携带干粮与少许银两,便跟随商队踏上前往西北的漫长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