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BJ开往广州的火车卧铺车厢里，五十岁的刘云在车厢中铺静静的躺着看手机，下铺是她姐姐刘莉。

姐俩都是身材高挑、妙曼如少妇的中老年女性，姐姐刘莉衣着打扮光鲜，浓妆艳抹，刘云身材保持的很好，衣品比她姐姐稍微差点，是一身红配绿的撞色搭配，这身打扮，很难想象她一个月前刚丧偶！

姐俩这次是跟一个叫“享乐家”的公司组织的低价中老年购物团出行，珠港澳双卧八天游。

行程跟团先从BJ坐卧铺到广州，然后从广州坐旅游大巴到深圳，再从深圳到香港-澳门，最后从珠海坐火车卧铺返回BJ。

同行的一百多位中老年人都是“享乐家”旅游公司的会员，大家常年一起跟团出游，基本都互相认识。

一个月前，刘云的老公韩二亮在家中饮酒过度猝死，送去医院抢救的途中已经没有了呼吸。

因为事出突然，加上医院停尸房里费用太高，家里完全没有做好后事的准备，刘云干脆就听从医院工作人员的安排速战速决，第二天跟儿子韩伟就把韩二亮送去火化了。

当大部分认识的人还不知情时，刘云跟儿子韩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办完韩二亮的后事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在儿子的帮助下，刘云第一时间把韩二亮的衣服和日用品都拿出去处理了。

这时，刘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正当她想回房间好好睡一觉时，儿子来到卧室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刷手机，眼睛都没抬，对卧室里的刘云说：

“妈，本来我跟吴雪今年想要孩子的，现在我爸去世了，这会要孩子您也没心情帮着带是吧，我俩就往后延一延，明年再说吧！”

刘云没有回应。

韩伟看了看疲惫不堪快要入睡的刘云，接着又说：

“我爸没了，您才五十，应该您还会再找一个，但是我想对您说的是，您如果再找的话，首先您不能带那个人来咱家住，这是我爸的房，我不能接受别的男人来这住！如果您要去对方家住的话，那我就把您跟我爸住的这房租出去，以后您回来就没地了！”

儿子韩伟的这番话说出来，如同一支冷箭扎在刘云的心口！

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刘云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

儿子韩伟并没有给她带上卧室门，而是去客厅的冰箱里拿了点东西，又返回刘云房间门口：

“我爸存折里还有二十多万吧？原来爸跟我说要给我换辆新车的，我暂时先不买了，过两天把我爸的旧车卖了，再把我那辆旧车也卖了，重新买台新的就行，你们那存款等我有了孩子再给我一部分！”

刘云依旧没有吭声，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先回去了，吴雪发微信来说在家不舒服，您要不想做饭就点个外卖吧！”

韩伟手提着从冰箱里拿的东西走了。

听见关门的声音，过了几分钟后，确认儿子不会返回来了，刘云捂着被子哭了起来！

儿子是亲儿子无疑！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在医院也没抱错，长得跟他爸一样，瘦高精明，性格更是像他爸一样的利己。

几年前，一家人还生活在村里，靠种菜卖菜为生。

拆迁后，全村人都住进了楼房，刘云家分了两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她跟老公韩二亮住一套，儿子跟新婚妻子住一套，两套房分别在相邻的两个小区。

刘云自年轻时嫁到韩二亮家就不被老公善待，理由是嫌弃刘云不是处女！

新婚之夜，刘云被韩二亮从被窝里拎出来打得鼻青脸肿的！

第二天早上，亲朋好友看见刘云的脸肿了，都纷纷指责韩二亮，说哪有刚结婚就打媳妇的！让韩二亮给刘云道歉。

韩二亮也不说话，蹬上三轮车就去地里拔萝卜，然后上街卖菜了！

刘云忍着被暴揍一顿的疼痛，跟韩二亮的父母姐妹一起收拾宴客后一片狼藉的屋子、洗刷宴客后的一大堆碗筷。

下午，韩二亮卖菜回来，也不理刘云。

刘云一声不吭的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韩二亮拧开一瓶二锅头，就着花生米就开始灌，然后喝得醉晕晕的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刘云跟韩二亮一直就是这么别别扭扭的过着，刘云时不时被韩二亮喝醉了揍一顿。

二

村里拆迁后，住上了楼房，儿子韩伟结婚分出去住了。

没有菜地可种，也没到拿养老金的年龄，韩二亮用土地补偿金买了一辆二手车，时不时去地铁站拉点客挣点酒钱。

每年村里能按人头分点红利，虽然不多，也够两人吃饭的。

刘云的姐姐刘莉经常给刘云送两张免费一日游的体验券，拉着刘云跟韩二亮一块去旅游。

开始韩二亮不愿意跟刘云一块出去，后来，想着自己一个人在家还得做饭，跟着去免费旅游能吃一顿免费的午餐，也就同意一块去了。

因为刘云家住得距离旅游大巴接送地点较远，每次去旅游，刘云跟韩二亮都是开着自家的二手车到集合的大巴车附近，先找地方停自家的车，再跟大巴车一起去旅游，下午一日游回来了，再开自家的车一起回家。

旅游过程中，韩二亮从来都不帮刘云拿包，有时候大家都买一些土特产，别家都是女的买男的帮拎东西，他依然空手拿着手机到处逛，好像跟刘云不是一家人的样子。

不过韩二亮跟其他人相处得还算融洽，甚至还愿意给其他人帮一下忙。

中午吃团餐时，玩累了的大家都热火朝天的积极干饭，韩二亮则必须坐等着刘云帮他把一次性筷子跟餐具拆开了才肯动手。

同行的游客都暗地里说：

“这刘云上辈子欠韩二亮的，服侍他像丫环服侍老爷一样的！”

“可能她天生就是受虐狂呢！被打惯了，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要不就是这女的有什么把柄在男的手里，不然的话，结婚这么多年了，儿子都已经结婚了还这么不待见老婆的，少见！”

有一次，刘云跟韩二亮跟团一日游回来，从大巴车上下车后，韩二亮空手溜达到自家车旁边，打开车门进去坐在驾驶室里，刘云大包小包的拿着特产往自家车的后备箱里装。

这时，刘云手机响了，她在后备箱那站着接朋友的电话。

刘云跟朋友在电话里聊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韩二亮在车里等她不耐烦了！

他下车等刘云挂了电话，二话不说，一把抢过刘云的手机，再伸手到刘云衣服兜里把她的钱包掏出来放自己兜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了车！

“哐”的一声，韩二亮关上车门，呼啸而去！

剩下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现金的刘云在原地傻愣着！

过了一会，她跺着脚冲车开走的方向发疯的大骂：

“韩二亮你个王八蛋！你这么着急回去投胎啊！”

那天，刘云饿着肚子步行了十公里，晚上快十点才到家。

三

刘云跟韩二亮刚结婚被打时，姐姐刘莉曾经劝过刘云离婚，可是刘云对姐姐说：

“韩二亮说娶我时花光了他家所有的积蓄，如果跟他离婚，要么双倍返还这些钱，要么杀了我娘家全家！”

刘云第一次怀孕时，刚查出有孕，韩二亮就带她去地里用箩筐担肥料。

从早上担到下午，刘云实在累得受不了了，坐在地头歇了一会就被韩二亮一顿臭骂。

刚嫁过来没多久的刘云还是有些脾气的，回骂了韩二亮几句，又挨了韩二亮一顿暴揍！

那天晚上，刘云流产了。

刘云虚弱的躺在床上，从窗户里看见韩二亮在院里坐着喝解酒茶，抽着烟还哼着曲！

刘云一下明白了：

韩二亮这是怀疑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自己流产了他才放心！

刘云第二次怀孕时，韩二亮稍微对刘云好点，没让她干什么重体力活。

儿子韩伟出生后，韩二亮十分宠溺韩伟。

儿子韩伟很小时，韩二亮就给他灌输一些大男子主义的思想，说刘云的总总不是，因此，每每刘云跟韩二亮起什么冲突时，韩伟都向着他爸。

韩二亮这么多年抽烟酗酒已成习惯，自从拆迁后，不用干体力活了，白天出车拉活，晚上到家必定把自己灌醉。

他早就有三高和心脏问题，但他从来不去体检，家里也没有必备的药品，每次犯病就硬扛着。

刘云年轻时不敢管他，到后来根本不想管他。

这次韩二亮酒后猝死，应该也是他多次犯病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刘云记得在太平间里简单的追悼会上，自己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始终都是在张罗干活。

儿子韩伟跟儿媳妇吴雪也是第一次面对家人去世，完全没有经验，只能给她搭把手。

躺在床上的刘云有点饿了，但是她不想出去买吃的，拿着手机准备点外卖。

姐姐刘莉发来了一条微信语言，刘云打开听：

“刘云恭喜你！

“你的1949年终于来到了！先好好睡上一觉吧，这几天不想做饭的话，要么点外卖要么就出去下馆子，别再抠抠搜搜的过了，至少给自己放几天假，你在韩二亮家当了二十多年的使唤丫头也够了！”

刘云没有回复，她确实很累，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起来去冰箱拿韩二亮喝剩下的啤酒。

打开冰箱，发现啤酒和白酒全被儿子韩伟拿走了，冷藏室里有一只韩二亮买的下酒的烧鸡和两袋酱猪蹄也被韩伟拿走了，就剩下几个苹果和一点快坏了的蔬菜。

她用力关上冰箱门，恨恨的骂了声：

“狼崽子！早知道你这样，我那会还不如生下你就掐死！”

四

韩二亮去世后，已经一个月独自在家的刘云并不是不想出去玩，曾经跟她一起参加免费游认识的朋友也有给她发微信问候和邀请她出去旅游的，她统一回复：当地的风俗，家人去世49天内不能出去玩。

她不想让韩二亮的姐妹和叔伯弟兄们有什么说法。

然而姐姐刘莉给她报名的500元低价珠港澳八天双卧游确实让她心动了！

刘云年轻时就想去香港旅游，韩二亮不跟她去，也不给她钱，这次机会难得！

她很快办好了港澳通行证，还网购了几件漂亮衣服和丝巾。

出发前，她打电话告诉儿子韩伟和韩二亮的姐妹叔伯们：自己身体不舒服，去姐姐刘莉家住一个星期再回来。

北京西站，一百多位同行的中老年人跟刘云一起，在导游的带领下顺利安检，进入到卧铺车厢。

姐姐刘莉给刘云带了几大盒洗好的水果和零食熟食，从上了车姐俩就开始吃，吃到撑了，刘云脱鞋爬上中铺，躺着玩手机。

刘云对面下铺和中铺是刘云认识的老夫少妻老顾和朱姐，老顾七十岁，媳妇朱姐跟刘云同岁，都是五十。

老顾跟朱姐是十年前二婚的，目前看上去相处得还很融洽。

老顾此时跟朱姐坐在下铺，吃着家里带来的猪头肉夹大饼、朱姐对刘云和刘莉说：

“你们姐俩尝下老顾做的大饼，这猪头肉是他前天自己在家卤的，我们这次带很多，也不知道车厢这么热，怕是放不到明天。”

刘莉回复她说：

“谢谢朱姐，我俩都吃撑了!确实你们带挺多的，要不问问黄姐和张哥吧，刚才在站台等车时，她跟我聊天说儿子开车送他们来时慌慌张张的，孙子跟着送站又闹腾，把带的吃的都忘在儿子车上了，等儿子想起了给她打电话时，咱们已经安检进站了！”

“那我得给黄姐送点过去！上次一块去平谷看桃花时她还给我俩带了两大菜团子呢！”

朱姐赶紧用食品袋和一次性餐盒装了一份猪头肉和两大块大饼，然后给黄姐打电话：

“黄姐，您在几号车厢，我过来给您跟张哥拿点猪头肉夹大饼！”

朱姐给黄姐送过去时，看见黄姐跟老伴张哥正在吃泡面。

等朱姐回到自己车厢时，老顾已经睡着了，呼噜声一声比一声响。

刘莉跟朱姐说：

“您家老顾真能睡，这才八点不到，车厢里这么闹，他就能睡着了！”

“他能吃能睡的，就这点好！十年前我刚跟他结婚时听不惯他打呼噜，到处给他买药治打呼噜的，还去医院做过一次小手术，做完手术也就管一两年，后来照样打。没办法，我俩就分房睡，一人睡一个房间，他早就退休了不用上班，我还得早起上班，晚上休息不好早上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