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宝猛地回头,却是瞧见一大一小两颗腾空的鬼头。
阳谷洒落。
鬼头的头发已经着火,可脸上的血泪却未曾干涸。
“是她们!”
丁三宝眉毛一皱,却是认了出来正是那对鬼母子。
“你救了所有人,为什么不救我,凭什么就得牺牲我们母子?”
鬼母子咆哮质问。
概因制作镇魂面的缘故。
丁三宝抽走了三片雷劈木嫩叶中的一片。
说到底,他也是为了救出整个村落……可因为取走了叶片,鬼母子当时的尸骸魔化,被里正老头一股邪风吹散,化作灰烬。
没了尸体,纵然是除去了封印,鬼母子也没办法转世投胎。
两颗鬼头自然也就找上门来。
“他们该救,我们母子就不该救吗?我们就不惨吗?”
鬼母子依旧质问道。
“娘亲,娘亲。”
稚童唤着母亲的名字。
丁三宝冷眼看着这一切。
冷风中。
一张血色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畜生啊。”
里正爷摔倒在地,涕泪横流。
刀兵。
鲜血。
狞笑。
惨呼。
一场屠戮在青石村上演。
村子里的男人鼓起勇气迎向匪兵,迎接他的却是钢刀雪亮的刃口。
稚童哭喊大叫着父亲,却被作恶的军汉,一刀削掉了首级。
沾着血珠的,小小一颗脑袋,在空中打旋……
妇人见到孩子惨死,冲上前去拼命,甫一靠近,就被刀鞘抽翻,一下摔倒在地。
紧接着臭烘烘混杂血汗气味的身体就压了上来。
她声嘶力竭地哭泣,却又徒劳无功,衣衫被野兽粗暴撕烂。
“哼。”
正在此时,一道冷漠声音响起,画外音插入。
丁三宝冷哼一声:“我师父说,愚昧痴顽是众生,果然不假。”
语罢,眼前画卷轰然破碎。
“我知道你们很惨,很可怜,我也怜悯你们。可你的悲惨,不是我带来的,我不欠你们娘俩什么!”
丁三宝语气越发凶恶,“你有资格怪任何人,怪老天爷,可就是怪不到我头上。”
他扬起了手上的铁铲。
咕噜噜。
正好稚童的人头滚落在他的脚边。
目光掠过那张血点斑驳的小脸,扬起的铁铲猛地砸落下去。
砰!
“姓丁的!”
冷风中卷起妇人的厉啸。
“你猜他们为什么长跪不起,他们心中有愧啊,你是度化了他们,可你自己呢,你该如何保全自己?你坏了恶鬼将军计划,下场一定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妇人的头颅在火光中叫道。
“呵,不劳你操心。”
丁三宝脸上闪过一丝冷哂。
“我知道里正老头怀有私心,也早就知道会招惹上鬼大将,可既然做了,我就不怕!”
“既不怕恶鬼大将,也不怕红尘染赤心!”
“世界不止黑白两色,善与恶,哪里能够厘算个清清楚楚?自己心中念头通达就好。”
“另外,你这村妇,也不要惧怕生死,更不要怕魂飞魄散,村子里老少爷们替你吃了恶鬼军汉,也算是报仇雪恨。”
“你哪儿还有那么多的怨恨?”
“况且,在我看来化作虚无就是彻底地解脱,不为凡尘所恼,难道不好?人间已经很苦了,何必想着投胎?”
“你活着都没什么好的气运,死了难道能来?还不如沦为飞灰,彻底消失来得快哉。要是我死了,我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意作鬼。”
说罢,丁三宝一脚把小鬼头颅踢进烈日之下。
原来他刚才的铁铲砸下,却是打在旁边的青石板上,而没有把小鬼的头颅砸个四分五裂。
也不知是不是这番劝告起了作用。
鬼母子也没再咒他。
烈日下。
一大一小两颗鬼头相互依偎,彻底化作灰烬。
丁三宝脸抽了抽,把头转到一边,擦干眼角的泪水。
他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救不了所有人。
就像当初,救不了轮船上的六百多人一样。
一阵风吹过,余灰散尽。
村子柳树轻飘飘飞落两片树叶,落在丁三宝肩头。
……
划!
日近中天,火柴点燃。
破败的村落废墟中,堆起一个巨大的坟头。
全村三十多户,尽埋于此。
而村中心的那一个大坑,坑中的槐木盒子大开。
丁三宝望着那一抽屉的晶莹黑米,默然片刻之后,抛出两罐火油,把点燃的火柴,丢进鬼芽米中。
大丈夫,有所为必定有所不为!
作为一个拔尖的厨师,任何好的食材,说实话,他都不想放过。
可是鬼芽米,浇灌在一村人心头血的鬼芽米,还是不存世为好。
在厨师这个身份之前。
他还得是一个男人。
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风助火势,熊熊大火,滚起丈高。
火光映照出新坟前碑文的刻字——青石村,全村老少皆埋骨于此。
“恩公,一路走好。”
风中传出群鬼拜谢的声音。
“诸位,再也不见啦。”
丁三宝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背起箱子大踏步离开,阳光披落在他的身上。
那个背影,如似生出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