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睁眼穿梭十年,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她总觉得严淮屹给她立了堵墙,论她如何翻来覆去地敲打摸索,这人总能立刻将墙补得密不漏风。
不语,低头看他剑柄上挂着的红穗子,自上回在平陵见过后,他一直佩着这红穗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睹物伤情,近两日夜里她梦见兄长爬满鲜血的头颅,还有胸口、喉间血红的利器,睁眼闭眼又能瞧见侍卫血迹斑斑的白衣,和他将话说一半就离她而去的模样,好像又回到上一世。
目光挪回侍卫的侧脸。
这人大概是很清楚自己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所以挺直了脊背端坐着,只有耳边几缕发丝随风飘着,其余皆是纹丝不动。
背后是灯光,脸上则是沁凉的月色,勾勒着侍卫硬朗的鼻骨、分明的下巴。江易秋几乎能看到他面颊上的细小绒毛,根根透着微弱的萤光,好似给他镀了层雰雰的水气。
“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公主的思维实在跳脱,严淮屹措手不及,“回公主,公主乃天之骄女,身份尊贵,属下与公主同坐已是大不敬。谨言慎行乃修己第一要事,属下实在没有理由再靠近。”
江易秋叹气,心念这人与上一世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这股倔劲。
不日父皇就要指婚,自己一个多月的力气大概是白费,现下还犹豫什么呢?
“待回宫后,父皇就要给我指婚了。”江易秋屈起膝盖,用手撑着下巴,“猜得不错的话,驸马便是宋余衡。”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侍卫垂着脑袋,江易秋根本看不清他是不是有什么表情,却见他放在膝上的手忽然握成拳,指尖泛白之处可见他的用力。
只听他嗓音低沉如夜:
“属下恭喜公主,终于得偿所愿。”
是预料之中的回答,可她实在忍不住怅然,还有些气恼。
“严侍卫可有忘不掉的事?”江易秋没打算让他回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本宫近日就总能梦见些不想看见的事情 ,好像就发生在眼前似的。记忆这东西虚无缥缈得很,都说往昔之事似流沙,可在本宫这儿却像是…一根心头刺。”
见他似乎也没有回话的意思,江易秋又继续说道:“人活一世,到最后自然是带不走什么,到了弥留之际,世上仅剩的东西怕就是记忆了。”
“公主年纪尚轻,身子康健,怎会只剩记忆呢?”严淮屹宽慰道。
她显然不会买账,忽然向右靠近,未等侍卫弹起,又将一手压上他的肩膀。
严淮屹着实没想到看似纤瘦的公主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掐得他肩头生疼,整个人硬是转了个向,他只好面朝着公主。
紧接其后的是她正颜厉色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真话?”
是诘问,更是不解。
侍卫被迫直视她的双眸,眼中倒映着微弱的灯光,一对紧蹙的秀眉满满的焦灼与僝僽。严淮屹顿时涨红了脸,张了张口,又被她打断:
“我知道你什么都记得,我知道你同我一样!我知道…”
“属下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轮到侍卫拦了她的话。
江易秋却浑然当做没听见:“我知道你还记得与我一同死在城门前,死在那人的箭下!”
侍卫被逼急了,大力掰开江易秋的手,站起身将后背留给她:
“……属下真的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夜已深了,公主请回吧,宋大人这里自有宋府的人照料。”
“你骗不了我。”她也站起身,顾忌着屋内的宫人与御医,走到严淮屹身后轻声说道,“在御花园头一回问你,我便知道你没说真话。”
瞬间大脑轰鸣,原本左右飘忽的眼神也突然停了下来。
瞧他略略转头,似乎是有所动摇。
又转至他面前,比侍卫矮了大半个头的个子让她正好能对上眼前垂下的面孔,盯着严淮屹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不清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不愿承认,问你这么多次你都不愿答,如今已不想探究。”
话落,侍卫睫毛颤动,眼底闪过丝不可置信,大概有什么要追问。可仍然不见他开口,江易秋只好继续道:
“不管你认还是不认,我都要定你了。”
严淮屹呼吸一滞,犹豫着回道:“公主,这确实不妥。”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重蹈覆辙?”江易秋语调带着丝严肃,再一次质问,“你还要帮他来监视我吗?瞧我在公主府傻傻候着他,最后又要像玩物一般惨死在他手中?”
“不会的!”
“怎么不会?你不是亲眼所见?你自己又如何?”江易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带上了难以置信,“严侍卫舍命救我…难道只是一时起意?所以才不愿承认…”
“不!”侍卫颤声而言,似遭雷击,面颊连带着额头都变得通红,“属下不过一介草民,去留旦凭公主。”
瞬间后仰脖颈,总之,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让她暂得喘气。
“...可还记得,那宋研总说一切皆是天意?”江易秋平复了语调,不再那么激动,“既如此,本宫这一世便要逆天行事。”
他猛掀起低垂的眼皮,看着公主转身面向竹林,问道:
“公主…这是何意?”
“若我说要走,你可愿跟我?”
“回禀公主…”严淮屹盯着她点满珠翠的后脑勺,缓缓问道:“属下不知,公主要去哪儿?”
“不论去哪儿,都比做宋府的刀下亡魂来得好。”
身后蓦地传来门扇转动的吱呀声,二人回头,来人竟是由小厮搀着的宋余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