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帝召了几位近身臣子在承光阁商议事务,想必是释州水灾又有变动。
江启直身为太子自然参与,而翰林学士本就是皇帝近身职位,她拜托皇兄请宋余衡一道参与也非难事,这会儿二人已经进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承光阁外是御前大太监、宫女、守卫,以及那白衣侍卫。
江易秋端着吃食走上承光阁的台阶,想趁机好看看严淮屹的脸,但他却又低垂着头,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怎么就这么听那宋余衡的话?
“哟,公主这是…”御前的冯公公是个十分会瞧眼色的,他指了指江易秋端的白瓷碗,“想必是献给陛下的?”
“正是。”江易秋解释,“近日暑热,本宫怕父皇忙于政事耽误了龙体,这碗百合绿豆羹只当是尽尽孝心。”
“诶,公主殿下有心了。”冯公公喜笑颜开,“老奴替您呈给圣上。”
“冯公公有劳。”
叫人从江易秋手中接下木盘,他转身进了承光阁。江易秋立刻转身,站到严淮屹面前。
一双浮着暗纹的青色弓鞋映入眼帘,严淮屹跟着目光一动。
抬眼,公主就站在离他不过一尺距离的地方抬头仰视着他。目光如炬,似乎要把他盯穿了,严淮屹有些不敢直视。
快速朝他逼近一步。
这一步,两人的身躯快要贴在一起。
严淮屹能清楚看到自己呼出的急促气息轻轻吹动公主的发丝,能看清她随着呼吸起伏的衣襟;江易秋更进一步,将上半身压向侍卫,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为保持距离挺着腰板向后倒去,连连后退了三步。
直到站定,他才忍不住飘来眼神,悄悄观察着情况。
严淮屹很无措,不知这位公主究竟所为何事。
算时间,冯公公快出来了。
江易秋抬起下巴,告知严淮屹抬头听令;又转头用下巴指指御花园的方向,然后快步转身离去。
严淮屹看着她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竟丝毫不想违抗刚刚那道无声的指令。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瞧他安安静静的样子,一身未沾染任何血腥的白衣,江易秋心头泛上一阵酸楚。
抑制翻涌的心绪,她假意问了侍卫的名字,又接着问了更多。
“你是几年入的宋府?”她抑制着内心冲动,头也不回地问道,“又是何时跟的宋余衡?”
严淮屹虽觉得奇怪,但也不得不老实回答:
“回禀公主,属下十四年入府,入府以来便跟着宋大人,现下刚第三年。”
“资历倒也不算太浅。”侧头看他,“平日他去哪儿你都跟着?”
严淮屹今日未进藏书阁,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当公主是为了打听宋余衡的事,这二人来往密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也不全是,属下也负责府内其他事务。”
其他事务?比如被派去监视自己这样的事务?
“你生于哪一年?”
莫名其妙的一问,严淮屹又是愣了半晌,才回道:“属…属下二十又三。”
“严侍卫何许人也?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属下是瑾州人士。”严淮屹颤了颤眼眸,似乎是不太愿意回答,“家中…并无他人。”
有些意外。
一则,瑾州地处西北,赶来平陵可谓是千里迢迢;二则,前朝皇都便在瑾州,当地不少旧时高门大姓甚至普通人家都是不愿远迁的;三则,他竟是个孤子。
放慢脚步,又忍不住侧目看他的脸。
落日的薄晖洒在他干净的侧脸,衣衫此刻看着像是杏黄。
仿佛昨日还看着侍卫满是伤痕、一身血衣为她挡刀,对她诉说忠诚,承诺护她周全,今日这人就完全认不得她了。
忍不住红了眼眶。
其实,她很想拽住侍卫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出手相救;想脱去他的衣裳,看看背后是不是有个巨大的血窟窿;想捧着他的脸仔细问问,究竟为什么要为她流泪、为她去死。
但她不能说。
一旦说了这些,怕是会把他吓跑。
“那...你眉边那道疤呢?”
话落,严淮屹浑身一震,转动着眼珠轻轻将脸别开,好像不愿意看她。
看这样子一定有问题。
“你逃什么?”江易秋挑眉,干脆停了脚步,转身将他逼停,“看着我。”
“属下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看我?还是别的什么?”江易秋拿出威严的嗓音,却掩盖不住急切,“严侍卫是要违抗本宫的意思了?”
“属下不敢。”严淮屹似乎也有些急了,“一介布衣,怎可与大亓的公主四目相对,实在不合礼数。”
“本宫便是你的礼数。”嗓音很是强硬,“抬起头来。”
他蹙眉,明亮的眼眸中不难瞧出他的焦灼,但此时也不得不抬起头,慢吞吞地将目光移到公主脸上。
目光交汇,一人进,一人退。
傍晚的御花园没什么人路过,只能听见些虫鸟的鸣叫声,和各自的呼吸声。
严淮屹忍不了这沉默,兀自别开脸,回道:“属下不曾有过什么疤。”
江易秋目不转睛,叹息一声,无奈道:“严淮屹,我只问你一遍。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闻言,严淮屹蹙着眉望向她,静候下文。
“你说不曾有过疤,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