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点了点头,而后拄着拐杖径直走到灵堂里面,不一会儿两个身穿孝衣的少年走了出来,他们是余大壮的两个儿子,两人把院子里摆放的桌椅都搬到一旁,只在院门和灵堂中间的地方留下一张桌子,其中一人走到屋里拿出一只香炉、几叠纸钱和一些贡品摆在桌上,做完这些,两人退到一旁静静站着。
见状老道士站起身来,正了正身上的道袍,径直走到摆放香炉的木桌前,先是点燃三炷香插到香炉里,紧接着两指间凭空出现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依日洗身,以月炼形,天地自然,秽气消散,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老道士一边念咒一边捏着黄符作法,当念到如律令时,手中的黄符瞬间燃烧起来,老道士快速将符丢在香炉前,吩咐旁边那两个穿着孝衣的少年,将桌上的纸钱烧在四只桌脚旁。这一步骤意为请神降临,洗净逝者身上的污秽气息,好让逝者的亡魂下去时少受阴差折磨。
老道士转过身,少年道士赶紧递来一本皱巴巴的黄皮书,上面印着三个大字:往生咒。
待到两位孝子烧完纸钱,老道士带头走进灵堂,手中拿着黄皮书,围着棺材一边走一边念了起来,灵堂内穿着孝衣守丧的几人,每人手中拿着一炷香,紧紧跟着老道士在灵堂里围绕着棺材转圈,这一步骤意为超度。
少年道士杨忘忧没有跟随师傅进去念经,而是走到了院门外,按照吩咐把镇宅符和天雷驱邪符贴在了院门上,又在宅子的四个角落分别埋下了一枚子钱,做完这些,百无聊赖的少年回到院里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接着打瞌睡。
别看老道士经常数落少年没学到什么本事,其实平日里少年学习刻苦,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进展缓慢,仿佛天生就不是做道士的料,这么多年了道法还是原地踏步,连道士最基本的黄符都画不了,更不要说什么作法降妖之类的神通了,不过少年倒也不气累,道法没有精尽多少,身法倒是进步神速,虽然体格瘦小,但想来对付三五个人应是绰绰有余了。
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随着黄皮书翻到最后一页,念经结束了,作法的桌子已经被撤了下去,吴秀琴带着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在给余大壮守灵,老道士脱下身上的黄色道袍,里面穿的是一件灰色的布衣,他将道袍塞到少年背上的布包里,少年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忙完了吗师傅?”
见杨忘忧醒来,老道士摘下头上的道巾递给他,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说道:“赶紧起来,我们去余大壮出事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说完不等少年回答,就自顾自往外走去,少年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下了好几天雨的泥泞道路已经被太阳晒得差不多干了,师徒两人都认识路,不一会就走到了吴秀琴口中余大壮出事的地方,那个溺死余大壮的水洼还在。
老道士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坑底的淤泥仔细看了看,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想,将淤泥丢到一旁,伸手到水坑里洗掉残余的泥垢,然后使劲甩了甩手,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口中传来:“我们再往前走走看。”
两人边走边看,大约走了两里地,看到了一处陡峭的斜坡,这个地方名叫‘落魂坡’,顾名思义,就是只要走过这个地方就会丢魂。斜坡下面是一个乱葬岗,这是个忌讳之地,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避之不及,就算是大白天要去别的村子有什么要紧事也是绕路走,宁愿多走两里路也不愿路过这里。
斜坡旁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直通坡底,小路上杂草丛生,很久没人下去过了。
老道士之前听说这个地方,还专程前来看过,因为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太阳照不到,下面又是一处乱葬岗,阴气较重,所以只要阳气弱一点的人路过这里丢了魂也是正常,不过上次前来他还是围着乱葬岗布下了一个‘天地锁灵阵’。
两人停下脚步,杨忘忧虽然没什么道法,但也察觉出了这个地方不太寻常,大白天的太阳那么烈,靠近这个地方竟然有些凉嗖嗖的感觉。老道士眉头紧锁,在他眼中能明显看到这斜坡下面,那处乱葬岗的上方笼罩着一层灰色的阴雾,而且快要漫上来了,显然之前布下的锁灵阵已经失效。
思考片刻后,老道士转头看向少年,“你把背包里的铜钱剑拿在手中,待会下去好好跟着我,所料不差的话余大壮的死应该和这个地方有很大关系,我们下去看看。”
杨忘忧这些年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的古怪,再说了还有老道士在,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还是老实从背包里拿出来一把雕母子钱做成的铜钱剑。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这条长满杂草的小路前进,老道士捡了一根木棍在前面开路,少年道士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两人便远远望见了下方的乱葬岗,不知道什么年代留下的,到处都是没有立碑的小土包坟,还有很多土包被长长的杂草遮住了,向下看去,整个乱葬岗的形状就像是一只碗。
越往下走,老道士眉头皱得越紧,下方的阴气仿佛浓郁得快要化不开了,不过艺高人胆大。很快,两人就到达了坡底,入目看去都是齐腰的杂草,正前方的杂草有些散乱,朝着两边摊开,像是不久前有人走过一样,两人对视一眼,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余大壮!
就在两人沉思之际,突然传来呱的一声!身后的少年道士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旁边草丛里跳出来一只癞蛤蟆,少年忍不住口中吐出俩字:“妈蛋!”,刚想一脚踢去,蛤蟆又跳进草丛消失不见了。
一旁的老道士面色凝重,沉声道:“这个地方生出了个了不得的东西,看来就是它把我布置的阵法破坏了,一会你小心一点,紧紧跟着我,如果有什么变故就把背包里的道袍拿出来披在身上。”
杨忘忧闻言点了点头,一只手抓着背包,另一只手不由得紧紧握着铜钱剑。
两人沿着杂草中那散乱的痕迹继续往前走,这条路正好绕过了周围的小土包,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像白天,阴沉沉的,很难想象上方还是烈日当空。
走了好一会,那散乱的痕迹终于消失了,老道士估摸着现在正好处于乱葬岗中央的位置,正前方印入眼帘是一座很小的土包,这座坟只有刚才路过那些土包坟的一半大小,小土包的后面还有一堆新鲜的泥土,像是刚被人翻出来的一样。
见到这副景象,两人终于确信余大壮肯定来过这里,老道士走到那堆泥土旁,先是伸手拈起一点来查看了一下,而后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心中顿时一惊,他明白了余大壮是怎么死的!和自己猜测的一样。不过想了想又放下心来,一般需要靠害人来修炼的东西,道行都高不到哪里去。
老道士身后的少年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就好像有人在背后吹气一样,可是转头望去,除了四周齐腰的杂草,和刚刚两人从杂草丛中走出来的一条路,其他什么也没有,见识过不少离奇东西的少年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刚想说师傅咱们回去算了吧,就见老道士丢下手中的泥土转头问道:“还记不记得这种情况,你猜到余大壮是怎么死的了吗?”
杨忘忧回过神来,仔细回忆了一下道观里那本《怪闻奇谈》上面的记载,答道:“他是被厉鬼上身,然后带到这里来,不停往嘴里塞泥巴噎死了。”
老道士摇了摇头,问道:“如果他是吃泥巴噎死的,那为什么尸体会在两里外的地方,而不是在这?”这次不等少年回答,老道士接着说道:“它只是迷惑余大壮到这里来,吸食了他的三魂,还有七魄之中的精魄和气魄用作修炼,余大壮这时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体内还有残余的魂力,但是失去了精气,他会感觉肚子特别饿,于是就在此处不停地吃泥巴,也许是觉得吃饱了,下意识就想着回家,到那处水坑时,因为吃了太多泥巴咽不下去,所以就想喝水,然后他趴到水坑里去,结果那时体内残余的魂力因为失去了主魂也消散而去,于是就死在了那水坑里。”
少年道士指了指面前的坟头,疑惑道:“那它为什么不直接把余大壮杀了多省事?”
老道士耐心解释道:“世间害人的鬼怪都是有目的的,除了那些生前对某些人怀有怨恨的鬼会为了报仇而去杀人,其他的鬼物害人都是为了修炼,此处的坟头不知什么年代就有了,余大壮显然跟此处的东西是素不相识,所以它应该不在意余大壮的死活。”
老道士感叹道:“以后你就会知道,其实鬼怪的心思比人简单多了,有些人的内心比鬼物还阴暗恐怖。”
少年道士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这时,少年见老道士直勾勾盯着自己,低下头四处看了看,身上也没什么呀?刚想问师傅一直盯着自己做什么,就觉身后一股寒意袭来。
“闪开!”老道士大喝一声,话音落下,迅速一步跨出,拿过少年手中的铜钱剑向前刺去,惨叫声响起。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杨忘忧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猫的惨叫,转头看去,一只全身乌黑的狸猫一瘸一拐往后退去,时不时回过头来眼神的哀怨看着师徒二人。
少年瞪大眼睛,这黑猫的眼神竟和人的一般无二!老道士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臂,“走!”,两人飞快追去,黑猫骤然加速,跳进旁边的草丛,见状,老道士松开少年的手停下身来,无名指和食指中间不知何时夹着一张黄符,快速念了一段咒语后,“去!”,黄符金光大方,顺着黑猫消失的方向应声飞去。
少年只见一团黄色光芒在草丛中飞快穿梭,不一会儿便传来一声惨叫:“喵!”,紧接着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就在此时,两人周围的空间突然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杨忘忧担心叫道:“师傅!”
老道士冷哼一声,喝道:“孽障!真是胆大妄为!”话音刚落,少年只觉一阵风拂面而过,随着老道士的声音就在远处响起,“赶紧拿出黄袍披上!站在原地不要动!”,接着就没了声响。
杨忘忧冷静下来,迅速从背包里拿出师傅的黄色道袍,他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手摸索着道袍的正反套在身上。周围万籁无声,安静得可怕。少年只觉得仿佛四周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饶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少年,也不免得有些心中发慌。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过了好久,还是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少年又记得刚才师傅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等在原地。
又过了许久,杨忘忧突然感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后背上,刚要出声,身上的道袍突然闪过一道金光,那只手又急速抽了回去,转过头疑惑道:“师傅?”,没有任何回应。
忽然间远处的空中似乎有两点绿光慢慢靠近,刹时黑暗中狂风大作,少年被吹得东倒西歪,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风势越来越强,少年像个轱辘一样在草丛中滚来滚去,不知道滚出去多远,突然撞到一块石头上晕了过去,道袍也在滚动过程中从身上脱落。
这时,仿佛野兽嘶吼声声从远处响起,黑暗中,一双幽绿的眼球缓缓飘向晕倒在地上的少年,透过微弱的绿光,依稀能看到两只长满绿毛的双手举了起来,突然那双幽绿的眼球一缩,猛然朝地上的少年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