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自己当时的随口一说,竟然一语成谶。不过那曾老爷弑兄杀妻,多年来谋害曾世庭,也算恶人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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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院门响动。
曾世庭回来了,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牛皮手提箱。
欢迎倏地想起,上次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曾世庭问她是不是要包养自己?
就还……整得挺尴尬的。
陡然之间,欢迎发现院中伙计们的目光在自己和曾世庭之间来回打量,她可太懂这种眼神了,自己吃瓜的时候就是这样双眼冒精光。
也对,自己毕竟是个单身女掌柜,冒然带回了一个男人,肯定有猫腻。
不是养汉子,就是包小白脸……
为了不让曾世庭多想,也不让其他人嚼舌根,欢迎决定和他“划清界限”。
她踱着步走过去,故意高声道:“曾世庭,没有我这个掌柜的允许,谁让你私自旷工了?”
曾世庭闻言微微一愣,蹙起眉头,盯着她看。
“你现在已经不是大少爷了,从今往后要学会凡事靠自己。”
欢迎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长生棺材铺里不养闲人,你看看,今后是想做杂役,还是想学做棺材?”
曾世庭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官真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是掌柜,自己是伙计。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白吃白住时间长了,二人的关系便说不清道不明了。
在曾世庭人生的前20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再加上病体缠身,只有别人服侍他,他可从未纡尊降贵的伺候过别人。
让这样一个人放下身段,成为一个打杂的伙计,确实不仅需要突破他矜傲的心理防线,还要颠覆他这么多年来的身份地位认知。
欢迎也不确定,曾世庭到底愿不愿意,毕竟把他带回来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曾世庭僵在原地,他环顾院中的伙计们,发现自己穿着和他们格格不入的白衬衫和皮鞋。
他握住皮箱的手紧了紧,梗着修长而僵硬的脖颈,整个人宛如高傲的白天鹅。
半晌后,天鹅投降了。
他弯腰放下手提箱,问道:“官掌柜,有哪里需要我打扫吗?”
欢迎莫名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他就不会离开了吧。
“嗯……”欢迎环顾四周,想帮他寻个轻松的活儿,“那你去打扫书架吧。”
曾世庭走过去,拿起鸡毛掸子,开始一层一层掸灰。欢迎满意地点点头,可下一秒,“啪嚓”一声,架子上的瓷瓶就碎了。
欢迎连跑带颠儿地冲过去,心疼地捡起瓷片,虽说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古董,但应该也挺值钱吧。她捂着胸口,痛心不已,只怕曾世庭再打扫下去,家都要被他拆了。
曾世庭也始料未及,愣在原地,“对、对不起……”
欢迎摆了摆手:“算了,你还是别做这个了,要不你去学做棺材?木板子结实,摔了也不怕坏。”
这时,胖墩墩的发财跑进来,抹着汗道:“掌柜的,木材到了。院子里谁闲着,来个人搭把手?”
“我去吧。”曾世庭主动说道。
发财仿佛受到了惊吓,看了他一眼:“曾、曾大少爷?”
“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少爷了。”
曾世庭说着挽起衬衫袖口,“木材在哪儿,我来帮你。”
*
欢迎看着曾世庭扛着比他身板还厚实的木料往院子里搬,几趟下来,他已经满头大汗。
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衬衫都被蹭脏了,衣领也被重物压到了一边,露出他深陷的锁骨。
欢迎想起来,他之前喝了那么久有毒的汤药,估计身体还没恢复好,这么搬下去,木材是没事,人要出事了。
欢迎走过去,朝他招了招手:“算了,你身体还没养好,就别干重活儿了。”
曾世庭抹了把汗,“我没关系。”
就在这时,升官凑过来道:“掌柜的,要不让曾少爷跟我干雕刻吧,毕竟曾少爷之前是读书人,刻什么犀牛望月、海马朝云、二十四孝图啥的,肯定比我这个睁眼瞎明白。”
欢迎想了想,她的本意是希望曾世庭在离开家族庇佑后,能自力更生。雕刻是技术工种,需要勤奋和耐心,确实比体力活儿更适合他。
但这终究是欢迎自己的想法,她朝曾世庭问道:“你觉得呢?雕刻也是门手艺,哪怕你日后不在棺材铺了,去别的地方也能自食其力。”
曾世庭盯着欢迎看了一会儿,最后道:“听掌柜的吩咐。”
他的尾音微微扬起,似乎带着点雀跃。
欢迎瞥见他一闪而过的笑容,竟然蓦地想到了庭樾。
曾世庭不爱笑,她从入梦以来就没见过这小可怜发自内心的笑过,刚刚的笑虽然短促都不到半秒,但却让他冰冷的五官带了一丝温度。
庭樾倒是爱笑,不过老板的笑都憋着坏招……
欢迎突然意识到,在梦中的1927年,曾世庭居然成了自己的打工仔,而在现实世界中,自己是庭樾的打工人。
这场大梦还真是有点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