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万箭穿心般刺痛曾世庭,多年父慈子孝原来不过是逢场作戏,戏结束了,他被丢弃了。
曾世庭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他的身体像一把弓紧绷而颤抖。
半晌,他才笑完,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倒真像即将融化的雪,声音更是如山巅雪山般冰冷道——
“你想杀我,不过是因为我是你过去所做之恶的见证,是你夜不能寐的心魔。我既然不是你亲生的,自然会净身出户,曾家的家业我也不屑染指。但是,我的杀父杀母之仇,也会一并与曾老爷清算!”
曾老爷含义深深道:“当年的马匪早就客死他乡,下毒的伙计也被警察署处决。你无凭无据,如何清算?难道只凭巧姨的一面之词?”
“你方才所作所为,在场各位都是见证。”
曾世庭说罢看向众人,可大部人都渐渐低下了头。
院子里,来参加丧礼的都是曾家的亲属和生意上的伙伴,曾世庭既然已和曾家决裂,他们为了利益也犯不着为了不值得的人得罪曾家。
昔日风光无限的曾家大少爷,此刻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曾世庭明白了,当他决定撕开身边人虚伪的面具,接受真相的时候,他就注定要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告别了。
没有了曾家大少爷的身份,他又是谁呢?他又能做什么呢?
看见曾世庭的表情,刹那间,欢迎蓦地回忆起儿时的自己。
那时父母去世,曾经密切往来的亲戚,突然变得冷酷无情,年幼的自己无依无靠,好像一个令人嫌弃的累赘,被踢来踢去。
——“我们家可不行,还有儿子呢,没法照顾欢迎。”
——“不然就把欢迎送孤儿院去吧?”
——“养孩子可费钱了,如果把赔偿金给我们家,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过去种种闪过欢迎的脑海,梦中的曾世庭好似另一个被遗弃的自己……
欢迎的心一阵抽痛,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
灵堂之上,每一个都是曾世庭的亲人,但却没有人愿意替他说一句话。
这时,曾世阆假惺惺劝道:“哥,你想清楚,若是离开了曾家,你又能去哪里呢?不如你跟父亲好好道个歉,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你虽不是我亲哥,但也是我堂兄啊。”
欢迎内心作呕,忍无可忍,走上前道——
“曾世庭并不是无处可去,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去处。再不济,还有我长生棺材铺呢,只要他愿意来,我就愿意留。”
此言一出,曾世庭眼睫轻颤,难以置信地看向欢迎。
“哦,对了。”
欢迎又故意道:“我刚说过,官家祖上有仙缘,长生店做的每一口棺材都不会白费,这葬礼虽是假的,但这棺材却是真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曾家不出三日便会用到,至于是谁用到嘛,我就不便泄露天机了。”
这番话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每一个曾家人心上,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胆颤,生怕三日以后躺在棺材里的是自己!
欢迎见他们一个个吓坏的傻样,满意地扬了扬眉:“曾世庭,咱们走吧!”
*
长街上,二人走在回长生棺材铺的路上。
欢迎看着曾世庭面如死灰,硬邦邦地劝道:“你别难过了,知道真相虽然很痛苦,但活在谎言里,更痛苦。你若想帮你父母讨回公道,我可以作证啊,这曾家也没厉害到能在奉天城一手遮天吧?而且我看你这个二弟,恐怕早就知道你并非曾老爷亲生的,就是想用这个方法把你赶出家门!”
曾世庭没有回应,宛如一块沉寂的玄武岩,不知道他这座活火山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
“哎呀,反正曾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分明就是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人,离开了也不可惜。”
欢迎顿了顿道:“我有一个长辈说过,所谓亲人不一定非要有血缘关系。你要是无处可去,就来长生棺材铺嘛,把我当成亲人,反正就是添一副筷子的事儿。以后,你不如就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倏地,曾世庭定住脚步。
他挑起半边眉梢,神情中带着点不太确定,突然靠近问道:“官小姐,你是想要包养我吗?”
欢迎歪头愣住,撞上曾世庭锐利的视线。
她蓦地一个激灵,感觉多巴胺有些不受控制,心跳仿佛抢了一拍。
与此同时,一根红线飘落在二人之间。
紧接着,漫天红线似鹅毛大雪般纷纷扬扬。
欢迎仰起头,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不是红雨,更不是红线,而是盛烈的曼珠沙华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