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眼跟曾世庭有些相似,欢迎小声问:“他是谁?”
曾世庭语气柔缓道:“这是我的二弟,曾世阆。”
欢迎闻言顿时警铃大作,凭借自己多年来阅读的豪门恩怨故事来看,这个曾世阆最有嫌疑!
她赶忙道:“那你这二弟最可疑啊,毕竟只要你死了,二少爷就是最大的获益者。”
可曾世庭却摇了摇头,“不是世阆。”
“你怎么这么笃定?”
“因为我刚才跟你说的,与我里应外合之人就是世阆。而且,假死这出戏也是他和我一起想出来的。”
“啊?可是你的二妈妈用妖法害过你,她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你这个二弟?”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和世阆从小一起长大,有时二妈妈对我冷言相向,世阆还会因此跟母亲大吵大闹,甚至有一次还负气出走。”
欢迎听到这里,只觉曾世庭和二弟的关系不像豪门恩怨的设定,大家族里的人多因利益冲突闹到兄弟阋墙,他们俩倒是兄友弟恭。不过欢迎凭借直觉,认为曾世庭多半是被这个二弟给骗了!
欢迎没在多言,转而问道:“你刚提到四妈妈,二妈妈和你二弟,那你们家还有什么其他人吗?”
曾世庭道:“还有三妈妈,巧姨。她是我母亲的陪嫁,在我母亲去世后,为了方便照顾我,父亲便娶她为三夫人。不过在我成年之后,三妈妈就出家为尼了。”
“出家?”
“嗯。”
欢迎只觉旧时代的家庭关系还真是复杂,但凭借她作为现代人的警觉,还是认为这个二少爷最可疑,那些姨娘不过是封建悲剧的牺牲者。
她直言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爱听,但万事皆有因,反常必有妖。你的两位姨娘想要害你,也是为了她们的孩子,这便是因。可追本溯源,一切的因都是你们家的封建父权制度,这个规则不给她们留活路,她们自然也要搏一条出路。你的这几位妈妈也都是可怜人罢了。”
曾世庭很诧异地看向她:“官掌柜的话倒是洞若观火,我在《盛京时报》上看过有关妇女主义的文章,上面也曾剖析过继承制对女性的不公。”
“所以说,真正害你的人,应该是你死之后的最大受益者。”
曾世庭知道她指的是谁,不禁眉头微皱,嘴唇紧阖。
欢迎见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便也不再多说,转头继续观察厨房里的二少爷,只见他在厨房中来回翻找,好像在找煎药的器皿。
这时,门口来了一位老者。欢迎记得,他正是来长生店送棺材的领头人。
那老者走进去问道:“二少爷,您在找什么?”
曾世阆转过身:“忠义叔,我来给父亲煎药。”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瓦罐。
那叫忠义的老者却一把夺过瓦罐道:“这是给大少爷煎药用的,给老爷煎药的陶罐在那边。二少爷,这些小事就让老奴来做吧。”
曾世阆欠身道:“那劳烦忠义叔了。”
忠义叔一边翻找陶罐一边问道:“老爷可好些了吗?”
曾世阆摇头:“父亲刚醒过来,看到满院子的白绸,想起大哥离世,又哭昏过去了。”
窗外,曾世庭闻言,神情颇为内疚。
欢迎见此,安慰般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窗内,忠义叔道:“二少爷,那你还是赶紧回去照看老爷吧,这里交给我。”
曾世阆点头,便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伙房里,只剩下忠义叔一人。
但他没有急于煎药,反而拿起了曾世庭的煎药瓦罐,又从案板上拿起一把小刀,将药罐内侧仔仔细细地刮了个干净,并将里面黑色的药渣悉数放到一块手帕上,谨慎包裹好后,藏在了厨房的一块砖头之下。
见他做完这一切,欢迎惊愕不已,“你看见没有,你的药罐里绝对有问题!”
她说罢扭头,才发现曾世庭面色铁青,比死人妆还吓人。
欢迎试探问道:“你……还好吗?”
曾世庭唇角紧抿,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忠义叔被人叫走,曾世庭趁机翻窗而入,从石砖中拿出药渣包后迅速返回屋外。
他打开手帕,闻了闻药渣的残骸,登时僵在原地。
欢迎赶忙问:“这味道,跟你闻到的那碗有毒的汤药是一样的吗?”
曾世庭没有回答,半晌后冷峻的脸上竟戏谑地笑了,“我怀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忠义叔。”
一串零碎的记忆闪进曾世庭脑海,小时候,他骑在忠义叔的肩头,二人如父子般嬉戏打闹;长大后,他每每病情反复,都是忠义叔彻夜守候……
“我以为,他是这个家里除了父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就连我死了,他都哭得比任何人伤心……”
曾世庭说着,明亮的眼中已经噙着泪水。
可他为了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嘴唇微微颤抖,眼睫轻轻眨动,一下一下地,清冷而破碎。
她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一开始本来只是想陪这个病秧子少爷在梦里玩一玩民国剧本杀,没想到这故事千回百转,所谓的家人,竟每一个都想杀他。而他最信任之人,却是害他最深的那个……
欢迎宽慰道:“你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了。”
曾世庭却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欢迎无语:“你就哭个五分钟的呗,这里又没外人,我给你掐表——预备,哭!”
曾世庭抬眸盯着欢迎,一脸“你不就是外人”的表情。
欢迎嘴皮子一快:“你不用把我当外人。”
可不是吗,欢迎心想自己又不是你们这儿的人,只是梦里的过客罢了。
但曾世庭却听出了别的意味,脸色软下来,垂眸道:“谢谢……”
欢迎以为他情绪好点了,便道:“不客气。不过,这忠义叔为什么要害你呢?你死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啊,依我看他可能受人指使,你觉得呢?”
曾世庭点了点头,“明日灵堂之上,我会现身,在所有人面前,逼忠义叔供出实情。”
此刻,黎明乍现,雾霭之中,初日即将升起。
欢迎提醒道:“天快亮了,我们得赶紧回棺材铺,你这位忠义叔说了,今天清早就会派人过来抬走棺材。”
*
二人走在回长生棺材铺的路上,寂然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欢迎这才观察起民国的街道,两旁的便道均是洋灰砖石铺砌,道内栽种槐树、榆树,甚至还有砖砌的垃圾桶。
临街的商铺,大多是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街头鳞次栉比的广告招牌,令人眼花缭乱,可以想象华灯初上之时,这条街必定热闹非凡。
可就在这时,街角不夜宫歌舞厅里,忽然传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欢迎发现好像是自己的闹钟铃声,原来是梦要醒了。
她便转身跟曾世庭道别:“曾大少爷,虽然我很想知道害你的幕后黑手,但眼下梦要醒了,我也要回去了。我们以后恐怕就见不到了。”
曾世庭仿佛像没有听懂一般,说道:“不会的,官掌柜,我们会再见的!”
话音未落,天空中忽地飘落红色的细雨,疏疏离离,溟溟蒙蒙。
欢迎抬头望去,那雨丝到了近处,才发觉并不是雨,而是红色的丝线。
就在欢迎想要看清那红线究竟是何物之时,骤然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一场梦。
自己竟然睡在了太爷爷的竹编躺椅上,手里还握着那本饱经沧桑的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