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故,看似精心周密的安排,并没给产后的雪儿带来太多的愉悦,月子里的她时常会流露出抑郁的神情!
开始我担心是否由于生了女儿、让她内心承载着传统习俗的压力,后又恐她是因为夫妻分居、不便工作和照料孩子引起的忧虑!
可随着家人的开导宽心、关爱理解以及生活难题的逐一化解,还是令她难以释怀……这才从她时而低落、时而烦躁的情绪和怨言中有所察觉:自从雪儿回家坐了月子,她父母家人来看她和宝宝的次数并不多,只送过一点鸡蛋和几件请人用旧衣软布七拼八凑改成的婴儿衣裳,说是“不伤孩子皮肤”。但从雪儿失望偏冷的反应来看,我觉得她心里并不好受,或多或少影响着她的心情。
我不知道雪儿父母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雪儿心里在怎样想?以她家的条件跟能力,女儿生了孩子不说要如何关心营养,就是装装门面做给外人看也不至于太……
不过,对此我倒并不特别在意!
因为这桩婚事她母亲原本就心存芥蒂、不怎么赞成,我又怎敢再过多奢求?何况从雪儿以往的谈吐中多少我也能明白:一直以来只有父亲最宠她、最喜欢她,而母亲则更偏爱儿子,特别宠爱的是她弟弟,就像她时常自嘲说的:“爷爷奶奶疼爱头孙子,爸爸妈妈喜欢断肠儿。”她夹在中间——还是个女孩!这种“低人一等”不被重视的感觉,在与雪儿相恋的过程中我亦有所觉察、也曾暗暗揣度寻思……但不知这次坐月子期间出现的抑郁反应有没有受到类似念头的袭扰?以至于触动内心的隐忧,产生悲观的联想。
婚后我曾看过雪儿母亲在我与雪儿相恋时写给她的几封信,悟得出雪儿心中隐隐约约的幽怨。虽然我不知道那时的雪儿曾对她母亲说过些什么?也不清楚她们母女间为什么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却能体会到雪儿当时苦闷失落的心境!想象得出许是因为母亲不能“一碗水端平”的生活环境和被压抑的心理感受,给她从小到大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雪儿是个很有思想很有个性的女孩儿,不知道她想跟我结婚是因为我对她太好还是自认为找到了终身的依靠,也不知道她想尽快有个属于自己的温暖小窝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尽管她很少当着我的面抱怨家人,可还是能让我感觉到其内心隐藏的哀怨与不满!因此对丈母娘的某些做法似乎也很自然地产生了排斥与抵触。
给宝宝取名是我酝酿了好长时间的大事。因为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拿不准生男生女,所以一直没能确定!而女儿的降生又让我重新兴奋起来……我找来新华字典,逐页逐条仔仔细细地翻阅查找,不知是水平有限还是挑花了眼,跟我们家姓氏搭配好听点的名字不是适合男孩就是被别人用过,还真不好取!
正在这时,丈母娘过来看望雪儿娘俩,说“女孩起名叫莎莎比较洋气,”我想了又想、斟酌又斟酌……并不是这个名不好,而是觉得不够有“意义”!当然也有点因为是丈母娘给起的,与雪儿嘀嘀咕咕琢磨了老半天,最终还是舍弃了。
可孩子没名不行啊!
就算是小名也得赶紧取一个呀,不然该怎么叫呢?
想到我和雪儿一路走来的艰辛与磨难,想到我俩一直祈愿实现的美好憧憬,想到我们的宝宝一定要有一个甜甜蜜蜜的未来,我脱口而出:“就叫甜恬吧!让我们一家人都能过上梦中甜美恬静的幸福生活。”没想这么一叫就再也没改,一直写进了户口簿。
三个月产假很快休完了,小甜恬就要跟着妈妈回荆漳啦,爷爷奶奶自然是难分难舍,抱了又抱、送了又送……而我则因为不能跟她们一起生活在荆漳,只能挤出所有余暇时间两边跑!幸好还有春兰随行帮忙料理,让有劲使不上的我宽慰省事不少!
不过,最令我心存感激的还是贵姐姐——为了不让别人趁机顶替雪儿的位置,早在休假之前她就费尽心机把让给雪儿的那份工作接了回去,直到雪儿再次上班才又交还给她。
没孩子的时候,我和雪儿只是单纯忙碌各自的工作,相对简单的日子倒也还过得风调雨顺、无牵无绊。而女儿的降生,既给我们带来了开心快乐的时光、也让雪儿从此没再睡过一个囫囵觉,尤其是我不在身边,生活就更加不易!家里家外辛苦劳累不说,一旦遇到实际问题或有想不通的时候,连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当然也就少不了误会委屈,少不了耍耍她那倔强的小性子,少不了让我受受夹板气!尤其是正处于磨合期的家庭关系,无论事大事小,但凡有点矛盾,每个人的秉性和脾气都会有意无意显露出来,难免产生不和谐的状况!倘若处理不好又会漫延殃及,搅得几家人心绪不宁。
而处在风口浪尖、激流漩涡中的我,自然是最为难、最无奈、最伤脑筋的,既不愿责备一人独自承受小家重负的爱妻,又不忍责怪为我们穷尽心力操劳一生的父母;既害怕任性的雪儿不能理解,又担心得不到两家人谅解,更无诉说苦闷的去处,只能偶尔写写日记,释放内心的烦恼、焦虑和压力:
一九八四年元月一日晴
早上八点起床,九点去养殖场幺幺家,下午两点回队里检查设备,晚上六点上班放映《大桥下面》,十点休息。
今天奶奶过生日,中午到幺幺家做客,我和雪儿给奶奶选了一段蓝裤料子和一双尼龙袜子做礼物。本来今天我人就有点不舒服,加之午饭前为小甜恬尿裤子的事她又吼了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因此饭也没吃好就回来了。虽然这样的小事我不该去计较,但真担心她会习惯成自然……
一九八四年元月二日阴
早上七点三十分起床,中午请小雨他们回家吃饭,下午五点到她家吃晚饭,晚上九点三十回家,十点三十休息。
本来说好今天中午到她家吃饭的,由于家里临时决定接小雨他们过来一块儿吃午饭,所以没去成。上午九点我让她过去同爸妈商量,能不能改成晚上再去她家吃饭,可她去了直到十二点多还没音讯,无论同不同意总该回来讲一声唦!这让我很不高兴,一气之下就去喊她。说心里话,不是我不愿她回家,而是每次去了喊都喊不回,全家人等了又等、她却在那边不慌不忙,尤其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更急人!这个问题我已跟她提醒过好多次了,可她就是不注意。本想当时就说几句,但心里有火、怕态度不好她受不了,弄得大家过年心里都不舒服就克制了。
吃过晚饭,我觉得玩到八点左右就该回家的,可她一直坐到九点多仍不愿动身,我又不好说什么!按理我应理解她的心情,想与父母多待会也无可厚非,但次次如此、回回这样,让我心里感觉很不爽。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况父母离得这么近?前两个星期没回来,这次回家当晚我就和她一起过去玩到十点多,可她从不满足!真不知是我没体谅她还是她没理解我,长此下去又该如何?
一九八四年元月三日阴
早上八点起床。上午买了一百公斤煤,下午做蜂窝煤,晚上六点三十乘火车到荆漳,晚九点休息。
中午我同她开了个玩笑。过去她曾对我说:用煤炉生火时如果要劈柴,就回家把我以前拿到她们家的砍刀拿过来。今天我弄了些木柴要带到荆漳,故意叫她去拿,她又推说没时间。其实我本无心,只是想试试她,果真如此!
一九八四年元月四日晴
早上七点十分起床。上午到荆漳电影公司,下午取片回来三点三十分,晚上六点三十放映《月尾岛》,夜十一点休息。
由于影片出了点问题,市公司检查直到下午才弄完,在家吃了中饭后乘三点半的公汽回漳河。因影片在公司查过,我交代小刘放映前要再检查一下倒正,可他没仔细看,还是把第六本给放倒了。
一九八四年元月五日晴
早上七点十五分起床,七点二十五去荆漳,下午三点三十乘车回漳河,晚上六点三十分放映《这不是误会》,十二点休息。
今天局里开退休老人会,临时到荆漳取了一部十六毫米影片,在公司检查后回来。
晚上妈妈给了三十元钱,让我给雪儿和自己每人做条新裤子,我想明天就去给她做,至于我自己……还是算了吧!目前家里的经济状况有点紧张,我真不好意思要父母的钱,待跟她商量下这钱最好还是退还给家里。眼看年关到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给她做件新衣服或新裤子,不然丈母娘肯定会觉得她姑娘跟着我太寒酸的!
一九八四年元月六日晴
早上七点起床,八点乘火车去退片,中午十二点三十分乘公汽回漳河,下午一点三十上班整理账务,晚上六点串片放映《泥人常传奇》,十一点休息。
今天我陪她在荆漳街上各商店转了一圈,没买到所需的布料,只跟小甜恬买了件罩衣就回去了。小甜恬自三号晚上回去时伤风至今已有三天,四号我和她一起抱着小甜恬到东宝卫生院看病后虽有好转,但还是咳嗽的比较厉害,嗓子都咳哑了!今天才刚好一点儿,真叫人不放心啦……
晚上放完电影回来,妈妈给我从荆漳买回一件登山服棉衣,花了35块多,我内心非常感激,但还是不忍心要——太贵了!今年不买棉衣冬天还是可以对付过去的。上午同雪儿一块去买布料,她也不要,说是有去年做的裤子就可以过年了,既然她都如此节约,我又何必浪费呢?
一九八四年元月七日晴
早上五点四十起床,六点十五分去荆漳发片,中午十二点三十分乘公汽回漳河,下午一点三十上班报账,晚上六点串片放映《鼓乡春晓》,夜十点三十分休息。
今天星期六,早上发完影片就去了雪儿那里,同她商量退衣服的事,开始她说不妥、怕退了妈不高兴,几经商量还是同意并陪我一起到商店将衣服退掉了,当时我坚持要给她买条裤子,她硬是不肯……这怎么能行呢?妈妈交代一定要给她买一条的!
下午回来后又没时间到前面去,只好让她晚上与春兰一道抱着小甜恬陪岳父岳母看了场电影。
一九八四年元月八日晴
早上七点三十起床,八点去荆漳退片,返回。下午一点五十到道子河买鱼,晚上六点三十回来,九点三十分休息。
今天星期天,早上起来妈说今天休息都在家,最好能帮家里做点事,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还有好多事没办:要把蚊帐洗一下,把糯米淘了泡出来,把萝卜切成片晒干……想让春兰或她帮帮忙。我把这事告诉了她,她不大同意,说上午要去给春兰做衣服。我又告诉她“妈妈说中午跟爸一块去做”,她说中午还要到前面去,我只好走了。
从荆漳回来,她已将我们床上的垫单洗净和妈妈他们上街去了。吃过午饭妈妈要春兰帮助把萝卜切一下,趁有太阳好晒,可她又要春兰陪她到前面去,说有几件旧衣服要给她试试,我跟她说晚上去试也不迟,再说现在要做事,可她硬是不同意,非要等回来再做,便和春兰一起走了,妈妈洗完萝卜想找个人帮忙都找不到,很生气!我只得做些解释。
说实话,我心里也很不高兴,倒不单单因为她们去了前面,而是去的不是时候!自从有了小甜恬,妈妈很少让她做事,不是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是不会喊她帮忙的。而她呢,总觉得有了甜恬就有了事,很少考虑家里的状况。这样的话我不知跟她讲过多少遍,可她就是不放在心上。一回来就只想着什么时候到前面去,去了又不及时回来,弄得大家心里都不愉快!今天又是这样,妈妈从不轻易叫她们做事,说了又不听,怎叫人没想法呢?
晚上六点多钟我才从道子河回来,正好碰到她去前面,问她吃了饭没有,她说没有!我要她回去吃饭,她说甜恬在前面,家里来了客、饭还没做熟就走了。回来后得知是若兰临时来了几位同学要在这边吃饭,弄迟了点……妈妈连忙跟我解释说饭已经做好了,告诉雪儿马上吃饭,她人在前面,要我把她接回来,我只好去了。
我真不愿说她,既然家里临时来客那么忙,自己或春兰都可以帮帮忙唦,为什么还要跑到前面去?假如是我们自己来了客人或是在她们家,又该如何处理呢?更何况若兰连连给我们道歉,将心比心我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思想有点问题吧!
晚上我很想跟她谈谈,可又没说……
一九八四年元月九日晴
早上六点起床,上午八点去道子河,下午五点到荆漳,晚上八点休息。
上午七点钟送雪儿他们上邮车,带走了一筐煤和一些柴火。然后去道子河给电影公司买了三百多斤鱼,也给雪儿买了一百多斤,用电影公司的车一起拉的,朱师傅帮我送到邮局,晚上在荆漳休息。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日晴
早上七点起床,上午十一点回漳河,下午一点三十分上班发工资,晚上六点放映电影《廖仲恺》,夜十二点休息。
上午十一点从荆漳取片回来。
中午若兰为钱的事跟妈妈争了几句,弄得妈妈很生气!下午我到养殖场又找幺幺要了一条鱼,准备给电影公司送过去。
从幺幺那边回来若兰告诉我,说妈妈为星期天的事怄了几天气。那天家里临时来客很忙,吃饭时间拖迟了点雪儿就生气地走了,先是要春兰抱甜恬到前面去,随后自己也跟去了,妈妈连连给她解释说马上吃饭,可她硬是要走,弄得妈妈很恼火。妈说她不吃饭就到前面去,她妈一问没吃饭,搞不好就会有其他想法,因此妈妈心里很不安……我虽不完全相信她是被气走的,可妈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过去两家就曾有矛盾,现在虽然好了点、但还是难免会多心,雪儿她为什么总不能理解这些呢?
本来今年准备去拾桥过年的,后来又说不去了!妈说那里条件差,怕招待不周雪儿有意见。我不知这话是否有道理?但妈妈有顾虑也情有可原。最后决定三十到幺幺家和奶奶一起团个年,尔后就各人自便。我想这样的年也未必过得舒坦!有什么办法呢?一家人的心不能想到一块就比什么都难办。
我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多年,看到最多的是矛盾,记忆最深的是矛盾,最害怕的也是矛盾!
我真的很希望雪儿她能理解我,理解我父母的心情,减少生活中的挫折和矛盾,使我们这个本该得到幸福的家庭幸福起来。
晚上放完电影回来,我把退衣服的钱交给了妈妈,又交了10元生活费,还了50块钱的家庭欠款。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一日晴
早上六点起床,六点三十到荆漳送鱼,下午三点三十分乘车返回漳河,晚上五点三十请客,十点三十休息。
今天早上搭邮车到荆漳电影公司送了几条鱼,因收鱼款下午四点多才回漳河,回来时家里请人把年猪给杀了,荆漳的社爹和女朋友一起过来玩正好赶上帮忙。晚上请几个帮忙的师傅一块儿吃饭。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二日晴
早上七点起床,八点到养殖场即回。上午九点在家切肉做家务,下午四点三十分乘车去荆漳,晚上八时休息。
今天休息!因为杀了年猪,在家做了大半天家务,下午乘车到荆漳吃晚饭,并带去了三斤多肉和两斤多排骨。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三日晴
早上七点起床,上午帮雪儿工作,中午到小雨家去,下午为春兰过生日,晚上八点三十休息。
中午到小雨那边去了一趟,回来时在海慧商场碰到妈妈,妈妈硬塞给雪儿35块钱让她帮我买棉衣。我知道这是爸妈怕我们经济不宽裕想补贴点,没办法只好收下。下午我们为春兰过生日,做了几个好菜、买了一瓶红酒庆贺了一番。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四日晴
早上七点起床,上午九点上街,下午三点三十分乘车回漳河,晚六点三十分看电视,九点休息。
爸爸十二号过生日,雪儿不在家。今天是星期六,她回家给爸爸买了一条好烟、两瓶好酒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爸爸,爸妈非常高兴。
但因天气变化,晚上没能到前面她家去。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五日风
早上七点起床,七点三十去荆漳取片,十一点回漳河,晚上六点放映《不朽的情侣》,晚八点到前面她家,九点三十休息。
今天因天气变化雪儿未能抱甜恬去前面,下午同妈妈一道上街给甜恬买衣服未买到,又去银行帮妈妈取款发工资,晚上放完电影我们一起在岳父母家玩了半小时就回来了。
雪儿这次回来我最高兴了,大概是受天气的影响,既帮家里做了许多事、又没多往前面跑,难得她能这样,真希望每次都如此才好。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八日雪
早上六点起床,上午八点到公司取片,下午无车返回,晚九点休息。
下午和雪儿一起上街给甜恬买了件大衣,又去广播服务公司给小姚送鱼,他告诉我说托他买的电视机到了,是“金星”彩电14吋的。晚上我们同他一起去服务公司拿货,试了一下就抬回了家,但因家里没电源插座,看都没看成!
一九八四年元月十九日雪
早上七点起床,上午九点到火车站等车,下午三点钟从荆漳回漳河,晚六点乘便车去荆漳,夜十点四十五分休息。
因下大雪公共车不通,火车又晚点,下午三点多才回到漳河。找妈妈拿了1050元钱买电视机,当晚赶回荆漳。
一九八四年元月二十日雪
早上七点起床,上午八点三十到广播服务公司、电影公司,下午两点乘邮车回漳河,晚九点三十休息。
今天上午同雪儿一起去广播事业服务公司付了电视机款。因无公共汽车,乘邮车返回漳河,顺便给雪儿捎去一箱煤。
婚姻,原本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平平淡淡的日子,就是爱怨与苦乐共存、包容与迁就同在。就像我们这一家子,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习惯,各人有各人的行为方式。在一起相处久了难免会磕磕碰碰,难免给婚姻家庭打上恩恩怨怨的烙印!但无论开心也好、烦心也罢,生活该怎么适应就怎么适应,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