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斩钢也没什么好骂的了,她消了气,叉腰说道,“别装了!我踹的是床!你跟着来什么劲?!”
张量缓缓爬起,看着四分五裂的床,他心有余悸,默默咽了口唾沫。
“还看什么?!赶紧滚回去上班!今天晚上我要看见一封一万字的道歉信,否则某人就要挨揍了!”说罢,斩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张量一刻也不敢耽误,他收拾完东西便往宾馆一楼跑,大厅里,可怜的宾馆老板像极了一只断了气的绵羊,十足可怜地望着粉末状的大门和裂成两半的柜台——柜台中央插着一片完整的玻璃门。
老板的嘴唇颤抖不止,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实在抱歉,”张量丢下一沓钞票,“这些钱您拿去修补家具好了。”
“我只不过说了句随手关门……”老板面色发紫,看来受到了严重惊吓。
“没事,她不记仇,从来都是当场发飙……”张量只能如此安慰道。
这也是二人作为情侣的证明:斩钢并不会只对张量发火,实际上,她对大家一视同仁,对于张量甚至多了一份仁慈。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斩钢,张量此时也应该在渡鸦一队。
“太刺激了……”走出宾馆,张量长出一口气,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D市本部:他需要赶在斩钢等得不耐烦之前写好道歉信。
出租车上,张量拨通了王队的号码,想告诉他自己归队的消息,但奇怪的是,一向认真负责的王队居然没有接听。
……
二十五号下午三点十分,C市飞鸟科本部。
王不佞捏着那一袋档案,露出难以决断的神色。
这间房间没有灯光照明,矮矮的茶几上摆着银制烛台,一支天蓝色的小蜡烛缓缓燃烧,提供此处仅有的一点照明。
王不佞坐在淡红色的沙发内,他正对面是一名似笑非笑的盲人,那人用纱布缠住了双眼,手里端着一颗深黄色的琥珀。
用诡异来形容此人犹有不及,他那皲裂的肌肤上满是怪异的纹身,所纹的字眼无法辨认,因为那些符号随着烛光的摇曳,正在不断扭动,仿若活物。
盲人手中,那大琥珀内封存着一颗眼球,那是谁的眼球?答案并不重要,毕竟那不是人类的眼球,从瞳孔的形状来看,那应该是羊眼。
羊眼的瞳孔是蓝色的。
“理事说,他现在相信了。”王不佞开口道。
“我知道他相信,但我想知道,你,信不信?”盲人提出耐人寻味的问题。
王不佞再度四下打量一番,“这里……”
“绝对的安全,或许是鹰科最安全的地方,连光都飞不进来。”盲人答道。
“那么你也知道我会如何回答?”王不佞冷哼一声。
“我不但知道,我还要替你说出来。”盲人抚摸着琥珀,矮桌上的蜡烛已然快要烧尽,它发出一缕白烟,蜡油顺着烛台缓缓流下,烛光摇曳的更加厉害了,“你不信,但你不得不信,铁证由不得你不信,即使你强烈地想要不信,但……你信。”
王不佞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垫背上,用鼻子长出一口气,鼻息过后,他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不必多言,”盲人已经开始了回答,“既然命定之事无法改变,那么身为洞察者的我又为何要做这一切?对此,我无法直接回答,请允许我用类比的方法解释给你。
你知道癌症吗?
曾今一度,那种疾病被当作绝症,当一名医生宣布某人患上了癌症时,命定的死亡就已然找上门来了,那么病患将不再有牵挂:没有绝症患者会继续平凡度日,他们会旅行朝圣,或者醉生梦死,或者和他们的家人待在一起,还有的人寻了短见,但没有人,我是说没有人,会继续他们原本的日子。
无论如何,病人都是要死的,这和医生无关,甚至和癌症无关,但如果那名庸医没有检查出病灶,告诉病人‘你很健康’,结果又会如何呢?
那名病人会继续浑噩,他会继续工作,起早贪黑,养家糊口,即使结局没有变化:等待着他的依然是死。
如此,我就是那名病人。”
说到这里,那矮桌上的蜡烛彻底燃尽,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当然,这对于那盲人是毫无影响的,只听见他继续,用沧桑沙哑的声音讲:
“你也一样。唯一的不同在于,我知道自己将要死去,而你仍怀着珍稀的自信、宝贵的愚蠢,仍相信自己健康无病。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一名病人所希望做的事,说到这里,我解释清楚了吗?”
黑暗中,王不佞回答道,“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