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争吵从他们结婚开始，一直持续现在，贯穿我整个记忆。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琐事，他们都能吵起来，扯着嗓子对吼，有时还会摔点东西助兴，动手打架也有过几次。

小时候听他们争吵最多的话题，应该是关于双方的姊妹们。他们争吵最多的时间和地点主要是在晚饭的饭桌上。刚开始他们还在聊天，聊着聊着聊到哪件事情，一方就开始指责对方的姊妹，然后另一方马上翻出另一旧事反驳，并指出对方的姊妹更恶劣的行径。然后，双方饭也不吃了，冲着对方大声的吼叫、辩驳。我和我哥哪还敢动筷子，像两只鹌鹑一样，缩在碗后边瑟瑟发抖。在这个家，和和气气的吃顿饭从来都是一种奢望。

有一次，两人因为不知什么原因争吵，最后我爸吵赢了，我妈坐在屋门口的地上抹眼泪。我还记得她靠在墙上，穿着又土又后的衣服，一边哭边捡起旁边快风干了的一个小胡萝卜，用指甲扣掉外面干皱的外层，然后一边抹着眼泪和鼻涕，一边把剩下的中间的黄芯一点一点放嘴里吃掉。儿时不明是非，一半是被父亲的凶威所摄，一半也觉得吵架输的那方是错的，我当时虽然觉得妈妈很可怜，却也无动于衷，并未做什么。只是那个画面多年来总是在脑海里，像是一根埋在心里的毒刺，每每想起来，眼睛里总是长了石灰似的。

有时候逢年过节也不得安生。那是某年的除夕，我爸忙工作，天黑时才回来，忙了一天很是辛劳。在吃饭晚时候，他见到晚饭做的玉米糊和馒头炒菜，当即就怒了，然后大声吼叫着，怒斥我妈在家啥也不干，大年夜连顿饺子也吃不上，连着又摔了几个碗。我妈也急着回辩，说年前家里杂七杂八的活那么多，到处都要收拾，哪有空做饺子。两人大声的争吵起来，最后我爸让我哥俩去村里边把我奶奶叫来评理。现在想来，当时我和我哥若是多帮家里干点活，让我妈腾出空来包顿饺子，也许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除夕夜吧。

我哥带着我，拿了手电筒，出门往我奶家方向走去。那时候村里路还没修，也没有路灯，我俩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一路都没什么心情说话。以前村里边各家各户也不挂灯笼彩灯啥的，整个胡同都黑咕隆咚，到了我奶家我们就敲门，大晚上的门鼻环敲在铁门上咣咣作响。“谁～？”，老人也未料到大年夜的谁会来。开门进屋诉说由来，我爷奶当时好像正在吃饭，我俩等了会儿，便和老人一起又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我家。到我家的时候，春晚都演了一会儿了，我和我哥一边看春晚一边听我奶奶带着浓重的她老家的方言口音跟这两口子劝话。我当时就觉得这事也太丢人了，两口子大年夜吵架，还要把六十多的老娘请过来评理，实在是让人笑话。

以前听我妈讲过，她年轻时在一个私人厂子里上班。她小学毕业就没再继续念书，这在那个年代再正常不过。她在厂子上班吃了没文化的亏，特别羡慕那些有文化的人。她说，其实第一次媒人去她家提亲的时候，她不怎么同意。后来因为我妈觉得我爸高中毕业，算是个文化人了，媒人第二次提亲时她才同意了。她又说，只是没想到你爸竟是这么个人，又笨又倔，简直是个笨驴，这日子过得没一处舒坦。

这种糟糕的婚姻状态，在我看来并不是哪一方造成的，俩人都有责任。我妈她自己没什么见识，偏又好拿主意，又喜欢没事自己瞎琢磨。我爸虽然上过高中，却也是个死读书的，为人死板又倔。他俩人有些急性子暴脾气，对彼此都很没耐心，稍有分歧就开始大声的责问对方，随着情绪越来越急，最后变成激烈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