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十六年春，对许多唐人而言将迎来一个特殊的日子。

在南楚国都一座亲王府邸的偏殿，少年身上穿着军中最低阶士卒的单衣棉服，不知道是来得着急所以出汗，还是因为外面下着的春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清秀的眉眼此刻倔强地皱在一起，每次开口说话时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陈辞低下头眼睛只肯盯着桌上的瓷碗，碗里盛满腾着热气的汤。这是一碗味道极好，十年来他喝过许多次的甜汤，强忍吞咽口水的细微举动，陈辞将目光集中在帘后的人身上，疑惑地问道：“殿下，难道真的马上就要我动身回到北边？”

帘后的女子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两名侍女穿着南楚盛产的绸布制成的衣裙，在摇椅旁边轻轻推晃。她的柳眉微蹙，怀抱着丝织的圆扇慵懒不语，脸色如凝脂般没有显露任何情绪。

直到陈辞将手中的头盔放在桌上弄出响动，女子才轻轻抬起纤细的手指，示意侍女退下。

她轻轻挥动圆扇，摇椅发出嘎吱的声音，一道极淡且柔和的话语从帘内传出：“十年之期已到，你还是回去吧。”

唐开元六年，这位大唐长公主为了当时弱小的唐国不再生灵涂炭，牵着一位六岁孩童的手，连夜出发来到南楚，与当时最强大的南楚联姻。而那个孩童，就是长公主的弟弟唐国的皇子。这件事是所有唐人心中极深的羞辱疤痕，十年时间在事情渐渐被世人淡化的时候，而今年春天这块遮羞布要被当众揭开，不管当中许多人愿不愿意面对这段阴暗的往事。

而今南楚不再是当年强大的南楚，大唐也不是当年弱小的大唐，攻守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易型。

陈辞并没有认真听取长公主所说的话，他在大唐度过的时间只有年幼时的六年，而南楚军中现在有许多与他生死过命的同伴。对于他而言，更愿意留在南楚多喝几碗长公主为他煮的甜汤，于是他选择再试探性地为自己争取一些自由，开口说道：“殿下，我其实想多陪您说几年话，如果我回到北边，那您身边一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

他承认甜汤很好喝，但更麻烦的事情在于，这些年被收编进军营，与大唐军队的摩擦中被迫下了不少狠手。想必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处境，哪怕他作为大唐的质子，为他们换来许多年宝贵的和平时间从而有了现在的强大局面。所以陈辞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见长公主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十六岁的少年脸上使出军中谄媚上司时的手段，嬉笑着说道：“我想殿下也是舍不得我的。”

长公主手中的圆扇忽然停在空中，她紧簇的眉宇随着陈辞的话语落下而渐渐松开，睁开眼睛盯着帘外面朝房梁的陈辞，片刻后语气突然严厉起来，骂到：“这些年对你还是太好了，在军中与那些圆滑的东西待久了，现在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

陈辞闻言怔在原地，随即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旁边的桌腿，为了消减长公主疯来的怒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压低声音，小心地辩解道：“可是您知道，我回不回去对现在的局面都没有任何影响，十年前我就无法选择，现在我想自己选。”

长公主诧异地盯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吐露心事，如今他也长大了，但生在天子家任何事情都身不由己。看着从北边自幼跟随自己去国离乡的陈辞，她的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叹息道：“回去吧，继续留在南楚我已无法再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