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长提起纸张吹干墨迹,满意的打量一番,似乎是觉得写的不错。这书法一道,前世的曹羽青本就有所侵淫,这一世借孟东长那开过奇经八脉的双手来写,自然更上一层台阶。
“还请掌柜的替我送给左边厢房那位公子。”孟东长对其笑道。
韩忠和那掌柜看了半天,弄这笔墨居然是为了借银子,两人顿感无语。那韩忠更是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只是那面部看起来有些不太协调。
“些许小事不必打扰公子,这银子我借你便是。”那韩忠皱眉道,公子既然安排他来看人,一些该有的自主权自然还是有的,若是事事都要向公子禀报,岂不是显得他很无能。
“如此多谢韩兄了,那这借条便由韩兄保管,待孟某手头宽裕之际,必然连本带利,前来赎回。”孟东长侧身拱手,感激道。
那韩忠也不啰嗦,接过纸条转身便在自己包中点了些碎银递给孟东长。
孟东长再度拱手谢过,接过碎银也未验重,随手在里面抓了一把,放到掌柜的手中,含笑道,“多谢掌柜的解惑,这些全当之前欠的酒钱,这几日还望掌柜的留心,若见那三人踪迹,让小二过来告知一二。”
那掌柜的接过银子也是一喜,暗道不枉自己救他一命,看来这好人有好报一说当真不假。赶忙低头称是。
那韩忠见状满头黑线,当着自己的面借花献佛,心道这人年纪轻轻,脸皮倒是极厚。
“那小的就不打扰了,二位爷若有事随时吩咐,饭菜稍后便会送来。”掌柜的见没了问话,也是识趣的拱手告辞。
屋内只留下两人,一时气氛有些尴尬,孟东长想了想也没什么其他东西好问的,主要问了这人也未必会说,转头便去了自己床上盘膝打坐,修炼了起来。
稍晚,待二人用完饭菜,那韩忠吩咐收拾饭菜的小二把他的随从唤来,自己则出了屋子。
行至那最左侧厢房,韩忠恭敬的扣了扣门,道:“公子,有事禀报。”
“进。”屋内传来一声干脆好听的声音。
韩忠推门入内,见屋内那贵公子和白天的老道士都在,从脸上撕下一张薄膜,露出一张布满瘢痕的面孔,看起来有些狰狞,上前拱手行礼道:“见过郡主!见过黎前辈!”
那被称为郡主的人摆了摆手,道:“韩将军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随即伸手取出一张地图,指向其中一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如同惊雷:“依将军看,若我云川人马欲图自立,当先取秦州,还是先取这元州?”
这韩忠原是平川王帐下副将,本名韩亦钦。十多年前奉平川王命毁了容貌换了姓名来这元州投军,从一底卒做起,而后又在平川王暗中安排之下屡建军功,得到了镇守元州一带的镇南军节度使大人赏识,如今已独自掌管一路兵马,韩亦钦在元州经营多年,这西山镇正是他的势力范围。平川王命他在此蛰伏,以备来日不时之需,此次收到王府密信,令他赶到这西山镇接应来人,只是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这所为之事,竟然是欲图自立。登时吓得跪倒在地,不安道:“郡主此言,末将惶恐!”
“如今这天下总体倒也算太平,数十年未起大战,我云川魏家又位极人臣,无限风光。且云川不过三州之地,若以这三州兵马便妄图逐鹿中原,旁人看来,不外取死之道,将军之忧,我能理解。”屋内这容貌俊美的公子哥,正是平川王府嫡女,安南郡主魏文锦,虽为女儿之身,但能文能武,且胸怀韬略,如今平川王老迈,世子不理政事,这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可谓皆是她一人操持。
魏文锦见韩亦钦跪下,赶忙上前两步,弯腰虚扶,韩亦钦借势站起身来。
“但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韩将军可知,尹朝开国以来,这平川王之姓,已易几主?”魏文锦收手负于身后,在屋内缓缓踱步。
“据末将所知,平川王之爵位,乃自尹朝光治年间初创,至今已封吴、杨、徐、魏四姓。”韩亦钦拱手回道。
“所言不差,平川王之爵,传至我的爷爷,已是第四家,且无一例外,皆是异姓之王。韩将军又可知这前三家平川王下场几何。”
“末将久在军中,自然知晓,三家平川王,杨、徐二家末任平川王都是因作战失利,丢城弃土被陛下降罪丢爵。而这吴家末任平川王则是以这谋反之罪满门抄斩。”
“这就是问题!方才我已说过,以三州之地造反乃取死尔,况且以云川之地势,防守有余,进攻不足,这吴家平川王为何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跑去行这等亡命赌博之举?”
韩亦钦眉头紧皱,显然也在思考着个中原因。
“云川地处三大势力的交界之处,大尹,南相,西凉三大势力将我云川紧紧围住,背后又靠着妖族世代居住的十万大山,可谓是集天下兵锋于一地也,且这云川之地,自古以来便是诸族共治,汉人在许多州地并无威望可言,父王掌权以来,内平汉夷之争,外据三面强敌,百姓安居乐业,论功绩,可称历代平川王之最。依我看,这天下几十年无大战,父王当居功至伟。”
“饶是如此,我魏家灭族之日,依旧不远矣!”
那魏文锦说到此处也是仰天一叹,那韩亦钦闻言却是一震,目露不解得看向说话之人。
“这平川王的设立于尹朝而言,就是那以夷制夷之策,之所以尹朝从未将这股地盘牢牢抓在手里,只因他们清楚,这块地盘若是他们自己来治,必然要被这之间的多方势力拽入泥潭,故而一代一代的消耗下去,直至将王朝拖垮,或是最后不得不放弃这块地盘。”
“所以他们只封王,且只封这异姓王,因为在他们眼里,他们周家人的命总是要比我们这些人的命要金贵些。”
“这么做的好处是,他们可以遥遥坐在那尹廷高堂之上,看着这几方势力相互争斗,等这云川势力什么时候真的撑不住了,他们便会出手扶上一把,若是扶都扶不动了,他们便会换上一家。这后两家平川王都是这种情况。”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这吴家遇到的,那时的云州势力被吴家紧紧握在手里,而几方外部势力也在其手上得到了平衡,对内修养生息,对外兵锋日盛,这尹廷察觉到了危机,判断若放任下去,这云川必然脱离掌控,尾大不掉,所以毅然出兵,以这谋反之名灭其满门,震慑天下!”
“所以所谓这吴家谋反之名,乃是尹廷兴兵之借口尔!”
“而如今,我云川魏家所遇,便是和这吴家如出一辙的灭门危机,造反一搏,尚有生路可言,若不为之,早晚大祸临门。不知将军知道了这些,可还愿助我魏家。”
魏文锦话语幽幽,一番长论总算讲完,语毕便是目光直视那韩亦钦双眼,眼神中露出殷切。
“承蒙郡主如此相信属下,将此等要事告知。只是此事实在干系重大,不知可有王爷书信为凭?”那韩亦钦神色挣扎,听眼前女子一番分析利害之后,面色也是极为难看,想不到历朝君主,竟然将他拼命效忠的王爷当成手中工具,但他还是想得到王爷亲自支持,否则于心难安。
“父王年前就已病倒,如今只能靠灵丹妙药强行撑着,哥哥又对政事向来不曾关心,此间之事,皆是我一人所谋。韩叔叔,我实在是没有了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府覆灭什么都不做!还请韩叔叔帮我!”话语说完,竟然直接朝眼前汉子跪了下来。
韩亦钦见眼前女子不惜郡主之尊,向他一介武夫下跪,赶忙上前将她先扶了起来。看着她那似曾相识的面孔,忍不住感叹道:“想我当初离开王爷麾下之时,郡主你还不到十岁吧,想不到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
韩亦钦默了默,眼神有些恍惚,继续缓缓说道。
“其实小姐方才所言,十五年前瞿先生已经看到了,这才令我打入元州内部,以作来日与尹廷反目之暗手。但是王爷对此事一直持反对态度,王爷坚持认为,此举是将谋反的把柄送给尹廷,一旦事败,与这尹廷之间将再无回寰余地。
瞿先生私下找到我,对我晓明利害,并说王爷仁德,将军非削肉明志不可劝服也,王爷于我恩重如山,瞿先生也乃韩某敬重之人,于是我自毁容貌,抛妻弃子,于这元州蛰伏,一去已然一十五年矣。
自我蛰伏以来,一直是与瞿先生秘密联系,我在此处的种种军功,也都是由他安排,从未与王爷通过任何书信,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和瞿先生都做好了事败身死的准备,绝不可连累王爷!
岁月无情,瞿先生已然故去,王爷也重病缠身,我本以为我的存在已经被云川遗忘,没想到最终来启用我这一颗暗棋的,居然是郡主你。”
这瞿先生名为瞿易,曾是平川王帐前军师,兵法韬略无一不精,是云川诸将心中的定海神针,同时也是郡主的授业恩师。
“瞿师之才,足以照彻古今,可惜天妒雄才,家师尚未能完成生前宏愿便已然谢世人间。若瞿师尚在,再借尹廷一百个胆子,料他也不敢来犯!”提起瞿易,魏文锦也是面露怀念之色,显然是对他的逝世也是极为痛惜。
“瞿师不在,父王又不能理政。且不论此时对于尹廷而言是攻打云川的大好时机,单是云川内部,诸多势力之主都已然心思浮动,须知这么多年以来,云川诸族首脑和父王手下将领素来不睦,全凭父王威望镇压。若父王不支,云川必然大乱,届时尹廷再插上一手,我云川魏家,怕是要落入那万劫不复之境!”
魏文锦声音有些嘶哑,再度朝着韩亦钦诚恳拱手言道。
韩亦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都已经清楚,“郡主放心,韩某并非推辞,韩某虽非魏家之人,但此生非死不可报王爷恩情尔,郡主所言我已然明白,纵然没有王爷支持,韩某亦赴汤蹈火,当为平川王府搏一个朗朗乾坤!”
魏文锦登时大喜,再度拱手道,“谢将军大义,我平川王府誓死不忘将军恩情!”
韩亦钦压了压手,开口问道:“不知郡主此番谋划,需要韩某如何配合?还请郡主示下。”
夜已深,烛火摇曳间传来被几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时而不安疑惑,时而振奋激昂,模糊间,几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不知这一番秉烛夜谈,又会让这天下格局,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