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李小满当日遇到的便是这黑暗使者。协定达成后,他在地上的军事基地便转到地下,同意暂时从人世隐入地府阴间。小满当日落入的洞口确是通往地狱的一处大门。昔日有生灵贪爱洞口之上果子诱人眼目的,多直直堕入洞中水里,起初觉得泉水清冽甘甜并无他异,可是没一会儿功夫,无论生灵原是何种形态,俱皆变得形容大改面目全非,最后形神俱灭,无影无踪。生灵间口耳相传,消息不胫而走:这里乃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门。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果树附近方圆几里都没有飞禽走兽驻足。
又因为协定禁止神魔直接插手人间事物,黑暗使者纵然在地下已经打造一个王国,可是兵将眼下并无用武之地,因为无论神魔,只要违反禁令,便会自动进入共同约定的天罚当中,灰飞烟灭,永堕地狱的烈火之中。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在地上寻找人类俘虏为己所用。
这日,黑暗使者化为蛇形上升到洞中,正自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计划。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充斥着黑暗负面死亡仇恨和极深重的悲苦。只是这气息中仍残留些许他所深恶痛绝的清明祥和之气。他嗅着气息,视力穿越川泽地林等等一切的阻挡,看到了山下孤苦伶仃正独自行走的孩子。他看到了这孩子的饥渴、孤独,看到了这孩子的无助、绝望,看到了这孩子里面正冉冉升起的对人世的憎恨,他看到了这孩子的过去和有可能成就的未来。
这样他开了这孩子的眼目,让他看见高山之上悦人眼目的果子,这样他诱使这孩子来到洞口,落入洞中,并设法不使他落入水中以免脱去人体进入异界,乃是以古树侧枝将其接住,一步步请君入瓮。
月明星稀,他带着孩子来到一个有许多茅草屋的村落。其中许多屋外都有用矮矮的篱笆围着的小花园,因为干旱还有战乱,如今无论篱笆墙上还是花园里面,大都已经没有鲜花覆盖、绿藤缠绕的景致了。在那些花园和篱笆之间,他们的视线望向一所小平房,从窗子里透出柔和的灯光。他轻而易举得打开从里面栓着的篱笆门,和那孩子径直来到窗子朝里看。那是一大间用灰浆刷白了的屋子,里面有一张床,床上铺着洗得发白却材质柔软的床单,屋角里有只摇篮,几张木椅,墙上挂着一柄短柄翘首铜刀。屋子中间有桌子,桌上正摆着食物。烛火照着那块灰白宽大的台布,一把虽然褪色陈旧却仍然被光照得灿烂如银的盛满了酒的壶和一只热气腾腾的栗黄汤钵。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喜笑颜开的男子,他正用膝头颠着一个小男娃娃,逗他跳跃。一个看起来年纪还轻的妇人在他旁边坐着正喂另外一个婴孩的奶。父亲笑着,孩子笑着,母亲也微微地笑着。
小满在这种温柔宁静的场景前出了一会神。他心里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才能说出来。也许他正想着原来他离开后,这里是这样一个快乐的家庭啊,原来他从来不被喜欢,没有人不想他离开啊。
突然,身旁黑使者吩咐说:“去敲门,去看看真实。”
小满极不情愿得来到门前极轻地敲了一下。
没有人听见。
他敲第二下。
他听见那妇人说:
“他爹,好像有人敲门。”
“没有。”她丈夫回答。
他敲第三下。
那丈夫立起来,拿着灯,走进门谨慎得问说:“是谁?”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看起来半农半猎模样,黝黑结实的人。此时身上围着一件宽大的皮围裙,一直围到他的左肩,围裙里一把菜刀、一条灰手巾、一只打火石、各式各样的东西,都由一根腰带兜住,在他的肚子上鼓起来。他的头靠近门谨慎问询探听。小满透过门缝看到他浓厚的眉毛,腮帮上留着一大片的黑胡须,眼睛不凹,下颏突出,薄嘴唇不说话不笑时显得紧绷而冷漠。
“李大叔,”小满羞惭得小声说,“我是小满,请原谅,我在山林里迷路了…现在又渴又饿,您能给我一盆汤,让我在园里那棚子里的角上睡一宵,明天再重新出发吗?”
“啊!是小满吗?”那房子的女主人站起身来,喜悦得就要来开门。
男主人一把拦住她,对着门外人无比冰冷得说:
“孩子,你走了为何又回来呢?我并不拒绝留宿一个可怜人,”李大叔说,“但是你为什么不去其他人家里试试呢?”
小满听了这话,登时觉得寒冰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