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乌云如山倾雪崩覆压而来,狂风呼呼地横扫荷塘,是处人仰马翻。无边的荷花海面风起潮涌,那硕大的荷花像一只只小小的华丽帆船,在狂涛巨浪中险象环生地起伏颠簸,那一片片荷叶也被吹得像舞者翻飞的裙裾,露出叶背的草绿,远远望去,仿佛翻卷起一道道草绿和墨绿的波涛。
大雨夹着冰雹倾盆而下,在土地上砸起一团团尘雾,荷塘中响起密集的啪啪声,华美丰硕瞬间花残叶破,空气中弥漫起草木青味。那出露莲籽的莲蓬也茎折头悬,随风摇摆。
宋明正担心他避雨的这个草棚会不会被风吹上天去,一只巴掌大的蛤蟆不知从哪里跳到他的眼前,呱呱地叫着。
不久,她们的历史老师去管理图书了,邱老师不知去了哪里,政治老师换成了宋青河。
这时的宋青河四十三岁,成了师院政治部主任。头发苍白,额头上沟壑纵横,满目沧桑暮气沉沉,早已不是那鲜花怒马指点江山的意气书生了。据学校介绍,宋老师是本市拔尖的优秀老师,在这特殊时期,专门抽调到师院,负责思政工作。
他讲课带着浓重的口音,讲着蹩角的普通话,上点年纪的教师普通话基本都是这个味儿。虽然宋明听起来不乏乡音的亲切感,但正如别的同学所说,宋老师讲的普通话就像校门口那家牛肉胡辣汤,要说汤里有牛肉吧,你连肉丝也捞不着,要说里面没牛肉吧,细细品似乎也能品出点肉腥味儿。
他讲课很稳,像那戏台上的大官出场,抬起一脚定要挑眉捊须收袖揽衣托住玉带才落下那只高方靴。即使如此,他一句话仍要常常重复好多遍,重点词语还会加重了语气,只怕同学们记不住。板书更是横平竖直银钩铁画,那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吜吜像商王的大祭师在龟壳上刻甲骨文。即便是标点符号也绝不马虎,逗号一定会点下去使劲旋转几下然后轻巧地一回手打出一个有孤度的小尾巴,句号一定中指紧贴在黑板上然后紧捏粉笔画出一个标致的圆。
当一个板块的内容写完后,宋老师在让我们记笔记的空档,还会走下讲台瞅着黑板,一会儿身子后欹,一会儿身子左斜右出,像一位鉴宝师审视端详那巨幅的《清明上河图》一般。
相比之下,她们邱老师的板书更像小孩子的随意涂鸦,飞花大草。别说标点,从来连完整的句子都很少写过,只写一些关键的只言片语,有时就板书一个字,写得比巴掌还大再连画几个圈儿圈住,只怕那字能跳出圈儿逃了似的。
宋老师名声在外,经常有外校的老师慕名而来,一群一群的坐在教室后面观摩学习。她们大多数是年轻教师,也有不少年纪相仿的教师,偶尔也有学生模样和年纪稍长的老教师。
他们每每赞叹于宋老师那京剧一般踏着鼓点有板有眼的教学步骤,赞叹于流水线一般精确控制的节奏与时间,赞叹于公报一般典范精炼绝无半句废话的专业语言,赞叹于书法作品一般工整美观的板书,赞叹于同样精美绝伦叹为观止的一本本学生笔记,赞叹于对政治方向的精确把握和思想阵地的忠诚坚守,赞叹于执教的严慬细致和充满爱心耐心的循循善诱…,就连牛肉胡辣汤般的普通话也被称赞为活到老教到老学到老自我革命与时俱进的榜样。
最后,连同学们自己也渐渐认为,这课似乎就该这样讲,和以前在中学上过的课一样,画画背背,抄抄记记,然后努力考个好一点的成绩。
而邱老师的课堂,仿佛暴风雨前的荷塘,仿佛昙花一现的彩虹,仿佛黄粱一梦的青瓷枕,仿佛宋明与方晴的恋情,一去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