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他的气做什么。”冯思的嗓门陡然高起来,“于百战这个孙子,他把我当成什么?动手之前不告诉我一声?连暗示都没有?”
“有气别冲我喊。再说你让你的小宝贝在海里环世界旅游也没告诉他。如果想翻旧账,当初你们两个把我推出去替死,还不是一句‘我们觉得你能明白’就过去了?咱们三个该死的东西,谁也别嫌谁。”
冯思在纹身工具台前狭窄的空地上转起了圈:“我的实验室在海湾里,海湾口就是北欧最大的核电站,他怎么可能不知情?他炸完高兴了拍屁股走人,我们还得给他找尸体——尸体都找不到……”
何绻听明白了大概:最初于百战和冯思设计好了让老葛给他们挡枪,再把老葛救活,老葛隐姓埋名在地下生活。三十年后冯思有了研究院,他借助自己养的海洋生物进行某种任务,约定的日期在八个月前;但去年于百战没通知任何人就制造了全球的核灾难,冯思的计划受阻,最近应该是有了海洋生物的消息。
何绻有个猜测,冯思把自己从警局弄出来,不光是为了于百战,还为了他的私事——不止一件。
老葛在何绻自认为的脑子里展开了一组工具,何绻睁着不需要眨眼永远不会干涩的眼睛,看到迎面而来的数据,心凉了半截。
人脑是没有型号和容量标记的,但自己有。自己有内存和处理器,还看得到所有程序占用的内存和算力,也就是说,自己完完全全是一台机器。
“我是……我应该是人类。”何绻的声音已经颤抖。
“给你点提示。”老葛将于百战所有的资料都填进了何绻的脑子里。
“
于百战,2020年出生在东亚某个沿海区域的小镇,父母职业不详。2029年,父亲意外去世。于百战和母亲受庇护搬到首都生活。2034年,母亲坠楼。同年14岁的于百战转到某信息学院预科班,次年正式入学,研究人工智能方向。2040年,供职于某研究院;次年辞职。2045年12月,建立“再生”……
”
之后于百战的履历有了影像和色彩,接下来的几年里这年轻人身无分文却穿梭于世界各地,更换过几次名字,最终用崭新的“无瑕”的身份回到他曾生活的地方——他多半犯了罪,正在逃亡。
他仍然在频繁更换住所,直到2045年冬天,他占了荒废居民区的别墅,有了叫“再生”的组织。
看到组织初建时留下的照片,风化的木门上的门牌、门前被护栏围起的树荫,何绻感觉有什么东西闯入了自己。
比如,雨后傍晚一定会摆到门口的“谢绝来访”。
再比如,街道对面覆满了爬墙虎的墙面,和雨斗上缠的牵牛花。
还有这扇门推开就能看到二战时期的打字机,进门右手边环形的沙发因为被割坏、烫坏太多次,最后不得不换成了藤椅;最后藤椅上沾满了血,粘稠的鲜血流到地毯上,于百战对他说,“这次不得不轮到你了。”
他记得烫手的枪口,子弹发射之后的硝烟和后坐力,写在底层的三定律被打破后几乎将他毁灭的混乱和恐怖。
他眼看自己的关节移动举起手枪,子弹从枪口飞出,在脆弱的人类身上钻了一个孔,然后他按计划逃跑了。
他冒着大雨回到这里,强烈的情绪冲击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于百战为他擦干雨水披上毯子,给他手里的杯子倒上香槟,沿着杯壁缓缓游动的气泡倒影着于百战没有表情的脸:“你做得简直完美。你正式加入我们了。”
他仍不明白:机器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人可不可以伤害机器,机器可不可以伤害人?机器必须恪守的三定律要求机器保护人类,保护到何种程度才能称为“保护”?今天他为于百战“拯救人类”的计划杀了一个人,这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自己身为机器,为什么能够逃脱三定律的惩罚?
“我是机器,还是人?”何绻艰难地问于百战。
“你是我们队伍中——”于百战的声音像涟漪般漫散,他与身后的墙纸虚化并渗透到一起,“唯一的机器。”
审判如同钟声响彻耳畔,他只能看见纹身店的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