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路忠对钟越董连点头，由季明自己想法来。

毕竟现在大局已定，且季明目前还是居延塞左丞，又被一群外人当众羞辱，路忠不想逼他太甚，便姑且给了他想要的体面。

徐焱嘱咐伴当们继续休息，又暗暗叮嘱刘飞多留意那个鲜卑首领，就与公子建等人跟随路忠一同离开。

季明信步在前，众人一路随其下到地下三层的地牢。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牢房都空空荡荡，乍看还以为居延塞先于天下进入了大道之世，全然没了任何罪孽。

季明走进一间刑房，自行点燃了火盆，刑房内一应刑具照了个分明，便拎了一张草席铺在刑柱前坦然坐下，那架势好像其他人才是罪人。

路忠让钟越、董连二人于门内两旁守卫，自己则和徐焱等人坐在了季明面前。典沛看着季明，嘲弄地问道：“你这死脸左丞，是要先尝哪种刑罚？某正好松松筋骨……”

季明不屑地冷哼，直视路忠说：“今事已败，有死而已，想杀便杀！尔等痴氓军奴，没资格对我动刑！”

典沛闻言正要发作，徐焱心中生出主意，向前躬身一揖，恭敬道：“季左丞临危不惧，颇有名士大将之风，小子由衷敬佩！我等不欲取左丞性命，只是有些疑惑，还请左丞明示。”

季明轻哼了一声，弹了弹身上的灰，略带不屑道：“尔等只知路忠是先汉符离侯路博德之后，却不知我也是先汉文帝时河东太守季布之后。我家先祖还曾跟随西楚霸王，连大汉高祖都几次差点亡于我先祖之手。论资论力，我先祖可都比符离侯高出许多！”

公子建有意为徐焱助力，也赶紧帮腔道：“季布，一诺千金，真英雄豪杰耶！季左丞果然有先祖遗风，不，是青出于蓝，更胜尊祖！”

季明依旧满脸不屑，但嘴角微微上扬，显然这连番的恭维让他甚是受用。他傲然道：“无需如此阿谀，想问何事便问！”

徐焱见他连语气都缓和许多，便回头以眼神请示路忠。路忠微微点头：“此事忠所知尚浅陋，但由子明问询。”

徐焱于是开门见山道：“许昭曾说，有人在居延兴淫祀、播星疫，他也是受此人逼迫。敢问那幕后之人，可是季左丞？”

季明说：“当然是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徐焱答：“我只是不知，既然许昭是为季左丞办事，又为何与你势同水火？”

季明呵呵一笑：“为掩人耳目。事以密成，在我等大事准备完全之前，比起直接携手，假意水火不容更不易被怀疑。得军一万，不如资敌三千，纵横之术罢了……”

听他这么说，路忠紧握双拳，指节都有些发白。他强压怒火接过话，对季明说：“尔等所图大事，究竟为何，细细道来。”

季明又是不屑冷哼，悠悠道：“当今天下大乱，汉室衰微，满朝窃国贼匪，口中皆是匡扶大汉江山，所行皆为擅权篡逆之举，一方偃旗息鼓，就有另一方登堂入室。你我皆为先汉忠良之后，先祖有开国辅政之绩、平虏定边之功，却屈居无德无能的狼子之下，在这凄寒边地戍守一个废塞。这汉室他们匡得，我匡不得？这天下他们争得，我争不得？！

“我不妨明告诉你，自我被马氏老贼派驻居延塞起，我就一直在寻找机会、想办法，拉起一支自己的人马。许昭其人，贪生好利，不能服众。早在他来居延不足三月时，我就尽收其部曲为我所用，之后稍作威逼利诱，就连他自己也归顺于我。居延塞贫瘠困苦难觅钱粮，我等便冒做沙匪截杀过往客商。没想到殄北坠星后，下方墓穴震塌，竟让我等发现一处西域王族古墓，尽得其中金银珠玉，此非天助耶？！

“我也曾想拉你入伙，可奈何你满脑愚忠愚直，钝不可及。若非今番事发，再有三月我等便万事俱备，只需杀你祭旗便可举事。何为大事？与世大争，这便是大事！”

路忠此时已不仅仅是愤怒，还有被当众羞辱的耻痛。他恨的不是季明胡言，而是季明有些话说得对。他对自己的忠直问心无愧，但他确实钝不可及，没察觉到居延塞內患早已深入骨髓。

见他已羞愤到两腮直抖，徐焱担心路忠盛怒之下坏了事，赶紧抢话道：“季左丞虽行乱臣贼子之实，但比起殿陛之间的虚伪禽兽，倒端得英雄气概，敢做敢当，小子敬服。只是不知虽有军资，哪怕居延塞众人全都听命于你，也不过聊聊二百余人，其中还不乏老弱妇孺，又如何与世大争？莫非……与许昭所说淫祀有关？”

季明瞥了一眼徐焱，只盯着路忠，狞笑着继续讥讽：“你若还没痴愚到如猪狗，应当记得建安八年，我等曾在塞北剿灭一伙掳掠汉民的兀兹匈奴，还生擒了几人。其中一人身缚黑袍，全身有腐尸恶臭。我就是在这处刑房审的他，其肌肤如死尸，刀割斧削均不能害其命。我甚奇之，却没法撬开他的嘴。而许昭奸猾且通医理，我便责其单独细问。

“后许昭回禀，其人自称奉兀兹方守之命掠人，方守通长生不死之法，能驱死者为兵。我闻之大喜，当今四方战乱饥荒，最不缺的就是死人，此无异于撒豆成兵之诀。我便叫许昭继续接触，尽量问出其御尸之法，如有必要亦可寻个机会偷放其出塞，随其前往兀兹拜谒方守。

“未曾想不到两月，殄北就有了坠星之事，随之那附近便出现了丹匪和沙蝎疫变。许昭当时通报我，那活死人说此是星霓神君赐福，无需再用兀兹方守之法，便可自制不死之兵。只是需要将星疫引入居延塞，以塞中活人活畜试出最可行之法。

“许昭怯懦，说担心有人路过此地，终究暴露，不敢行此法，我便以让其管理地库为利诱，敢不从则立斩威逼，同时命其再多喂养鬼头虿，投放居延塞周边。其后塞外丹匪异虫围困，塞中食水染星疫，皆是我等为大事的准备。再之后的不限羊、蚰奴，许昭都是敢想不敢做，皆在我坚持下成功。你二人一个贪小利且惜身，一个满心妇人之仁，终究难立足于这大争之世！”

“住口！”

路忠一声暴喝，抓起桌上陶碗便朝季明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