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主人,正是老书佐。路忠闻声,急忙与甲士们先行一步奔至书佐旁,徐焱四人也快步跟上。
老书佐唤着路忠,口鼻奋力喘息。狸媪上前用骨杖尖轻触了他几个穴道,他的身体毫无反应。狸媪摇头道:“这异虫先前附在他脊骨上,现在异虫钻出,他的脊骨也废了……”
路忠闻言,眼圈有些泛红。他也不顾书佐是否还有异状,俯身蹲下,把老书佐扶起,靠在他膝上。钟越和董连也急忙上前,帮路忠固定好了书佐。
书佐鼻子微微嗅了嗅,奋力咧嘴道:“尔等都……无事……我……就安心了……刚才……我疯病……又犯了……都尉……我对不住……”
路忠急忙回应:“我等明白,书佐是被邪祟占据,亦是担心居延塞安危。如今邪祟已除,居延儿郎已安全了,书佐放心吧……”
公子建闻言,小声道:“没想到居延邪祟,竟一直藏在书佐身上……”
见典沛闻言连连颔首,徐焱又瞥了一眼狸媪,狸媪垂目看着书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把锈蚀的刻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邪祟就这样除了?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复杂了?许昭留下刻刀,只是想简单告诉他,邪祟就在书佐身上?
此时书佐眼神涣散,喘息也愈发费力。徐焱感觉机会稍纵即逝,干脆蹲伏在书佐旁边说:“书佐,关于居延星疫,我还有些事不明,请书佐解惑。”
书佐嗅了嗅,艰难地挤出微笑:“是你这……游侠儿……我时候不多……速问……”
徐焱拿出刻刀放到书佐面前,问:“许昭曾说,居延星疫是塞内有人暗中作怪。他死前,把你的刻刀留给我。那幕后之人……可是书佐?”
徐焱问得直接,所有的甲士,都满脸疑惑和不满地看着他,连路忠也微微皱眉。可现在事从权宜,他们也想知道居延星疫的幕后真相,只能先由着徐焱如此开门见山。
老书佐喘了几口粗气,狸媪见状,掏出银针在书佐几个穴位上扎下,说:“如此可以让他气息聚拢,可坚持不了一刻,尽快吧……”
果然几针下去,老书佐的呼吸逐渐平稳有力。
他答道:“有此等事?我……我几个义子濒死时,许昭曾经找过我,给我一粒丹丸,说服下后就可让我那些义子重生续命。起初我也怀疑,可后来……我实在护子心切,就答应了他。却没想到所谓续命,就是让我和义子们变成如此样子……自那以后我神志也时常混乱,又怕别人发现我身上异状,便请都尉将我囚于牍库至今。
“我不知什么幕后之人,但现在回想,许昭屡次找我,都像有人逼迫。从开始好言相劝,到最后情急催促,他似是在惧怕某人……”
听到此处,徐焱心中已有一个人名浮上。他本想直接点出,但一来他心中依然有些疑点,难以说服自己;二来此事涉及居延内部,最好还是由路忠一众自己道出比较好。
于是他稍一琢磨,又追问道:“那书佐今日……是如何到这里的?”
听他这么一问,老书佐的眼神闪过一丝困惑,似乎有些记忆断裂。他努力回想道:“我记得有人找我……说……路忠和尔等,要祸乱居延塞……还说尔等为了出塞,要求路忠送儿郎去当饵,引开丹匪和妖虫……还说尔等用活人喂牲畜……他让我服药……说送我来此处等着,为儿郎报仇……乃翁记不清了!乃翁头疼!”
老书佐突然双眼大睁,大口喘着粗气,已经青白浑浊的眼珠上,粉色的血丝密布。
路忠见状赶紧咬牙追问:“书佐!那人是谁?是何人害你如此?!”
狸媪赶紧上前旋针,再入几寸。老书佐不再喊疼,也没回答徐焱问题,而是翻起眼珠朝向了路忠的方向,喝问:“路忠!乃翁问你,居延众人托付与你,可教我放心?!”
“书佐……可放心……”路忠回答。
可老书佐却摇了摇头,叹道:“如何放心?何人还会记得……这些边塞军民……”
不及路忠再答,徐焱掏出之前捡的竹甲片,递到了书佐脸旁。书佐抽着鼻子嗅了嗅,茫然问道:“这是何物?怎的有血腥气和竹片气?怎的……有路忠的气味?”
此时身边众人都已看见了徐焱手中之物,公子和典沛有些震惊地看着路忠,眼中流露出一丝钦佩。而那些年轻的甲士,则早已红了眼圈。
“路都尉都记得,每一个为居延塞舍身的儿郎,路都尉都用竹牌刻下其名籍,再用自己的血着色,还将这些竹片编制成甲。今日傩祭,他特意着这副竹甲来,就是要祭奠亡魂。路都尉不仅记得,而且已刻骨铭心……”徐焱缓缓道。
路忠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苦笑道:“如此……又有何用?是我无能,人死了,终究是死了……”
书佐抬眼朝向路忠,喝道:“只要你还记得,有人记得,他们就没死。唯有被人彻底忘了,才是真正的死。路都尉,你对居延塞众人有情义,我放心了!可慈不掌兵,我不该强求你,你亦不该强求自己。待居延事毕,带所有人离开,另谋营生。这天下……已不再需要居延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