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焱心惊,他曾经预想了很多场景和方式,向公子建和典沛坦白自己的异状,但没想到终究是在这种局面下,把真相甩在他们的脸上。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那黑嘴吃完羯头后,又化作眼睛盯着他。与此同时,他手臂伤口处,也伸出无数如发丝般细碎的黑色肢条,缓缓蠕动着钻入不远处的断臂切口中。
这根根黑肢如针似线,把断臂缓缓拉近,自是要将其重新连接。这一幕,与那白脂黏合蚰奴的方式如此相似,不过是黑白粗细之差罢了。
公子建和典沛,想必已经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了,他们又该作何感想?
“阿母耶……”徐焱哀叹。
“孩儿!阿母来助你!”
一个声音突然自门外传来,徐焱心中不由得疑惑,这邪祟的声音何时变得如此灵动和清晰?
不对!不是那邪祟的声音,这句回应不仅是清晰那么简单,还能听出苍老沙哑,是真正的人声,而非邪祟那种不知如何摩擦拟出的声音。
他用力抬头,就见胸前伸出的那黑色眼柄,也转向门口,似是在寻找声音的主人。
下一瞬,一张大网突然从门外扔进来,稳稳罩在两头羯身上,又迅速收紧。两头羯毫无防备,被紧拢在网中,不甘地嚎叫挣扎起来。
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以不属于她的灵巧跃了进来,正是自封徐焱义母的狸媪。
见又有人进门,居室角缝以及徐焱胸口的黑肢,便猛然齐齐钻了回去,连徐焱的手臂也在一瞬间接好。
可狸媪还是看见了最后一幕,一时愣在了原地,面色惊疑地看着徐焱。
“狸……狸……咦?”
随着手臂接好,徐焱感觉身上有神一阵说不出的酥麻畅快,原本的伤痛,随着记忆一同消失。眼前这个面如抹布、目露碧光的老妪,是谁来着……
这里……又是何处?为何如此眼熟?我……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
正在犹疑间,就见老妪突然抽出两把尺余长的弯脊短匕,眼神犀利地摆开了架势。徐焱急忙挺身跃起,左右看了看,捡起地上十分眼熟的吴钩,也横刀身前与老妪对峙。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他的心里却升起一个莫名的念头,就是不能对这老妪出手。可从他作为游侠的本能看,老妪眼中,却有着几分杀气,自己是不是该抢个先手?
“子……子明……”
犹豫间,一个哽咽的虚弱声自身后响起。他觉得这声音是在唤他,便急急转头,就见墙角处有一个面容白中透青的小公子,正略带惊恐地看着他。
“阿箬……子明,阿箬……”公子说。
一个顶着总角发髻、叉腰而立的小女娃,突然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徐焱心中。继而大量记忆画面,如闪电霹雳般在心中炸响。徐焱一时头晕,吴钩松手落地,他捂着脑袋坐在了地上。
“狸媪,烦请先救我随扈……”
公子建费力抬手,对狸媪一揖。狸媪犹疑着收起双匕,视线转向网兜后的典沛。典沛之前仅用下巴移动,加之徐焱异状的惊吓,此时已经无力再动。
狸媪看了看典沛,不屑道:“这些羯奴的鬼祭,竟偷学了气穴之法……”
说罢她就把典沛身上的骨箭依次拔出,典沛拖着尚且麻木的身子,一步三倒地向公子建处滚爬。
狸媪看着网中挣扎不止的双头羯,仔细寻好了位置,便朝那些头颈臂腿刺下骨针,双头羯顿时没了动作,只剩下口中发出吭吭哀嚎。
趁着徐焱尚在眩晕中,她又走到徐焱旁边,用骨杖尾尖挑开其衣襟,仔细查看着那处伤口。公子建本想出言阻止,但刚抬起的手又无力垂下,他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有了。
短短一瞬间,他在狸媪褶皱的脸上,看见了惊讶、疑惑和了然。
“原来如此……果然……”狸媪自语道。
徐焱此时完全恢复过来,见眼前是狸媪,想起刚才的刀兵相见,他急忙起身抱拳:“承蒙……狸媪大恩,又救了我等一次。刚才鄙人……”
狸媪掩嘴窃笑:“失心了,对吧?又救你一次,还是不肯叫声阿母?”
听到“阿母”二字,徐焱就想起胸前那个吃了羯头的邪祟,顿时有些恶心。他匆匆一揖,没有接狸媪的揶揄,便小心地走向公子建。
此时典沛已蹲坐在公子建身边,见徐焱突然而至,下意识地抬手挡在公子建身边,却被公子建轻轻拍在手臂上。他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防备,便尴尬地对徐焱抽了抽嘴角。
徐焱看见两人眼中虽尽是疑惑,却并没有任何嫌恶和敌意,反觉得有些歉意。他挠了挠头,又转头看向狸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