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他又说没问过……这人怕是癫汉……不是癫汉?都尉留下他,定然有道理……嘿嘿……接着!”
一番自问自答后,老书佐便抓起身边的东西朝徐焱扔了过来。徐焱抬手接住置于眼前,发现是一卷简牍。
“他们想知道都在上面……尔等自己看看!”
徐焱用萤石照着手里那卷简牍,简牍外侧写着“建安居延属地鉴”,看来这里面记载了自建安起居延塞附近发生的事。
公子建凑上来,看着那几一行字,叹道:“行刀走笔,如疾电奔雷,虽有些许凌乱,反增几分傲骨。书佐老先生,这是你所书?”
“书佐就是书佐,什么老?什么先生?我自永寿元年起在此做书佐,去今五十余年矣!这牍库中三成简牍出自我手,居延塞人与事,我从没记漏过!”
书佐边说边拍案不止,徐焱见他突然激动,想起之前问他名字,能让他暂时安静下来,赶紧试着问道:“那居延书佐是谁?!”
“居延书佐是……是……谁是居延书佐……姓甚名谁……”
提到名字,老书佐果然又开始搔头不止,情绪也稳定些许。
见公子建对那卷简牍有兴趣,徐焱便把简牍交给公子建,让他来看里面的内容。
“建安八年春……敕封居延路都尉忠入塞……聚流民充军员百八十,计兵总二百……重修三堡二障……兴屯田畜牛羊……又西击丹贼北却兀兹……塞内军民免冻馁……”
典沛插嘴道:“这是给那个臭脸都尉歌功颂德啊,文治武功一个不差。像是自他来了,居延塞都好过西凉州府了。倒是没想到,他也跟兀兹交过手。”
徐焱也连连点头,这个发现倒是意外。
如果记录属实,路忠倒是个踏实做事的忠臣贤士,和他自己所表明的心迹无二,比三人见过的大小官员都高出不知多少。
可老书佐突然一拍桌子,对着典沛大喝道:“牛犊竖子!乃翁在居延塞五十年有余,见过不如禽兽的贼官比你那乳臭黄毛都多,何必冲官位摇尾!路忠……此子虽满心功名,但也算治军有方!比左右丞那两个野尻贼子强出太多!奈何小小居延塞……都要被禽兽掣肘……”
典沛闻言,苦着脸悻悻说:“对对对,你说得对,怎么谁都唤我作牛……”
徐焱憋着笑道:“因为你就是牛呗……公子,捡要紧的念,这居延塞究竟怎么回事?”
公子建赶紧仔细地向后看,直到建安八年冬,一条与之前居延塞内琐事迥异的记录从他口中读出。
“冬……有坠星落殄北旧所……都尉忠遣探马视之……星落方圆一里尽毁,中有明石眩光如虹……地热不可往……明日复探,惟余巨坑数尺……越明年,疫蔓居延……畜生异胎、粟果形异难食、军士病弱失色以死……”
听完这些,典沛疑惑道:“流星?区区一颗流星,就让居延塞的牲畜和作物都变了样?连军士都患病而死?”
老书佐嘿嘿笑道:“何止居延塞内……听闻连塞外都生出不少罕见恶兽,还有那些没死绝的丹崖贼人,也都变了一副样子……他们围堵着居延塞,塞里人出不去,塞外人进不来……
“当今少有人走居延塞,那些恶贼狗官不在意我等死活……塞中儿郎次次拼杀,死了太多人了,太多了……”
算算日子,这些事发生到现在已两年多,但居延塞也少有人穿行,鲜有人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居延塞中的军士,竟是被这些异变围困在这里,做着艰难的斗争。
徐焱想起之前,与典沛一起去救自己的那些军士。在对付鬼头虿和丹崖贼这件事上,军士们确实轻车熟路。
而自己一行人之所以能闯进居延塞,说到底也是因为靠着他身体里的邪祟罢了。
公子建这时把简牍翻了一个面,惊奇地“咦”了一声,说:“这后面……刻着名字,还有日子,应当是塞内军士死的名单和日期……仅上个月,就死了五个人!”
“不是五个人!他们是潘季、姜千秋、邢布、乙弗呼连、乌居屠。在你这公卿贵胄眼里,我等再死多少也不过是个数字……可我等虽有汉有胡、有老有少,却更有名字!他们的名字我都记得,书佐都记得……一定要有人记得……一定要记得!”
提到名字的话题,老书佐突然又激动了起来,不断敲着桌子大喊着。
在他呼喊的同时,空气中又传来了沙沙作响的私语声,那些声音似乎在不断重复着“有名字”、“要记得”等话,如回音一般。
他越喊越激动,借着那白绿的幽光,徐焱看见书佐身上的大小肿块,都在不断蠕动扭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徐焱再次感觉到身体的异样,赶紧手扶刀柄,随时准备先发制人。
身后的典沛自作聪明,学着徐焱的方式急匆匆问道:“书佐是谁?书佐姓甚名谁?”
“书佐……书佐是谁……你们是谁!你们为何能进到居延塞!你们不是第一伙……还有人来过!为何?为何路忠留你们?!”
典沛想转移书佐注意力的尝试宣告失败,反而引得老书佐一声比一声大,身上的肿块随着他情绪的波动,蠕动也更加明显。那些沙沙低语的附和之声,也在牍库中如鬼魅般飘荡着。
“仲德!护好公子!”
徐焱一声低喝,便弓腰屈膝,随时准备暴起。就在这时,远处的木门突然“哐”的一声响,继而有纷杂的脚步和甲片声传来。
“找着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