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建拧眉看向依然如失魂一般立在税官面前的徐焱,心中不由得有些摇摆。看来这边陲沙漠中,有远比那些没灵智的尸奴,更可怕的存在。
比如说……子明。
“大胆野夫,竟敢袭杀韩遂将军属官……”
一声呵斥响起,那些与集中众人纠缠的西凉兵,此时才注意到税官已经死在了徐焱脚下,纷纷抽刀就要砍杀众人。
显然除了公子建和典沛,集中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刚才的异象。此时箭在弦上,唯有一条路可走了。
“仲德……杀他们祭旗!”公子建咬了咬牙,沉声下令。
“杀人罪责,我典沛与子明同担!”
话音刚落,典沛便猛抛出短戟,正中一名骑兵胸口。与此同时,他又扯着近前的骑兵的胸甲把对方拉低,用短戈抹了骑兵的脖子。
那被刺中胸口的骑兵,此时才从马上摔落。典沛踏步向前,看都不看地从骑兵胸口拔出短戟,又屈膝一跃,把身前一个下马撕扯众人的西凉兵砍翻在地。
瞬息之间袭杀三人,典沛的勇姿顿时令剩余的西凉兵胆寒无比,却也鼓舞了集中人的士气。众人纷纷挥舞兵器,利用骑兵在集中行动不便,把西凉兵全部拉到马下砍杀。
那些绿泽军杀尸奴、野兽或会胆怯,但要杀这类无道官匪,从来都不惜力气。尤其是眼见小厮死在税官刀下,他们早就恨得牙根痒痒,八支酋矛齐刷刷刺向近前两名西凉军,并在他们倒地后还不断戳刺,直到那两名西凉军彻底成了筛子才罢休。
此时的徐焱依旧如雕像般立在那里,公子建小心地走至近前,想要抬手去拍徐焱,但手指尚未触及,又本能缩了回来。他的心里,此时涌出一丝犹疑和恐惧。
“子明阿兄……”
柔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吸引了公子建的注意。那个名唤“阿箬”的小女娃,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毫不畏惧眼前的血腥砍杀场面。她看着徐焱的目光里,是大人都难有的坚定。
徐焱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阿箬。
小阿箬也如小鸟般扑向徐焱,徐焱好像大梦初醒般,眼神柔和地缓缓蹲下,把阿箬轻轻抱起,又抬起衣袖遮住了她的眼睛。
微型的遭遇战,在一边倒的杀戮中落下帷幕。好斗嗜杀的胡人们举着带血的兵刃,用本族的语言呼喊着,欢庆围杀汉军的胜利。
显然在他们眼里,胡汉之分始终排在最重要的位置。
公子建看着那些举着血刃的胡人,沉吟道:“《春秋》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典沛收了戟走到近前,公子建犹豫的问他:“仲德,你说……与这些胡人相比,子明又算是哪一个族类?他和胡人,哪一个……与我等更接近呢?”
典沛挠头道:“原以为公子与我,是这堆谷集中隐藏最深的人……可子明……他……”
公子建微微蹙眉:“此人能数日乃至数十日游走于大漠之中,被尸蜒咬了也毫无损伤,还有方才那些攒动的黑肢……仲德,你可记得起琅琊相臧霸将军,曾经送过一种名为‘何罗’的多足怪鱼?”
典沛想了想,连连点头:“记得!何罗的那些蠕足,确实与子明那些变软的黑肢……极为相似!说起来,公子,他的吴钩环首上,好像也有何罗纹识啊!”
公子建闻言,低头看向徐焱腰间时,目光扫过昨夜未来得及看清楚的环首纹识。
那柄吴钩的环首正中,是一颗如骷髅般的大眼头颅,从头颅四周伸出的根根蠕足,盘绕在刀环上,真就是那何罗怪鱼。
“徐子明……你究竟是什么人,藏着怎样的秘密……”公子建牙关紧咬。
“公子,子明锄强扶弱、惩恶毙凶……论迹而言,依然是个义士!”
典沛抱拳低头,语气无比坚定地为徐焱打包票,不知是在回答公子建,还是在劝服自己。公子建默然不语,良久才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典沛的话。
就在他们谈话间,徐焱把阿箬递给一位老媪,又转身走向宫老处。
宫老依旧怀抱着小厮的尸体,几滴浊泪落在小厮沾满扬灰的额上,缓缓流下,冲出了几道印子。
“我就说……你迟早坏在这张嘴上……我还等着你娶妻生子,等着你也开上一间店当个头家,等你给我养老送终……呵呵呵……你啊你啊……”
宫老涕泪皆下,啜泣间杂着苦笑,虚弱无力地责怪着小厮,同时帮他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灰尘与血迹,整理着脏破的短褐。
“宫……老,此处留不得了,孩儿们尚年幼,须得寻一个安稳去处……”
徐焱一边说,一边轻轻捶打着脑袋。不知为何,他刚才又出现了短暂的失忆,但阿箬的呼唤,帮他回忆起了大部分事。
宫老抬头看着徐焱,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今早已经有了此番打算,这沙陲边地实在艰苦,我老了,这堆谷集我也修不动了。我本打算以集里剩下的钱粮作路资,带着余下的人先去张掖周边寻营生,再找机会往东入中原。现在……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