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埙破裂,公子建的箭囊也告罄。他微笑着垂下手,随着穿穹跌落,他也脚下一软向后倒去。
好在宫老就在旁边,赶紧扶住了他,惊声道:“公子!您可安好?”
公子建摇了摇头,似乎缓过一些神来,答道:“不算好,眼前流萤乱舞,鼻腔也一股血腥。不过手臂倒是不太疼了……”
“公子好智谋,你接连射偏就是要把他诱至近处,目标是射破他的陶埙啊?!”
小厮倒是心明眼亮,看出公子建那几箭的筹谋。众人见公子建的脸上露出了认可的微笑,都恍然大悟,交口称赞了起来。
徐焱也明白了公子建的布局,眼里三分敬佩七分关切。公子建转向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然后尽力对他喊道:“今夜之事蹊跷,留一个活口,问清楚……”
徐焱重重地点了点头,也大喊道:“听见了,小声点,都要气绝了……”
说罢他头扭至一边,指了指已经掏出布条的耳朵,咧嘴笑道:“小公子,你射破陶埙的那刻,焱就了然你的想法了,放心大胆清空了耳朵,这算不算得默契?”
“嗷……啊!”
还没等公子建作答,突然一声怪异的嚎叫响彻夜空。是那个被射倒的黑袍人,正躺在地上嘶吼。他的声音起伏顿挫,其间还夹杂着如涮喉的咕噜声,宛如在说某种非人之语。
下方的尸群在他这一番嚎叫后,顿时炸了锅,更加疯狂地咆哮着看向房顶众人,高举双手仿佛急不可待地要食肉饮血。
只是没了陶埙的操纵,尸群完全屈从于撕扯活物的本能,没头苍蝇一样围着铁匠铺打转。虽然它们不会再搭尸梯爬上来,但这种嗜血的癫狂更让人心惊肉跳。
“义士快看!那妖人要逃!”
典沛指着皮匠铺屋顶大喊,徐焱抬头看去,见黑袍人颤颤巍巍爬起来,正要走向屋顶边缘。
徐焱心里焦急,他踩在房顶边缘,看着下面整条主道上密密匝匝的疯狂尸奴,心里想着干脆拼死一搏跳下去,凭自己的身法,或许有一丝机会……
“义士!我有办法!来!”
旁边的典沛撂下长戟,把那巨大的吴魁军盾从背上摘下,蹲在地上用双手举着看向徐焱。
徐焱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快步跑向屋顶另一头,又开足马力跑向典沛,到距离典沛不远处时,他便蹬地而起,一跃而起,双脚踩在了盾牌上。
“喝啊!”
典沛暴喝一声,拼尽全力把盾牌向上一顶,与此同时徐焱也屈腿一跃,如跳涧猛虎般一飞冲天。两人配合的默契无间,典沛收回军牌,就见徐焱已飞至半空。
眼见黑袍人作势要跳到旁边屋顶,徐焱狠狠投出了手中长槊。
随这全力一投,长槊如闪电般破空刺下,直直命中了黑袍人的肋侧,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牢牢钉在了屋顶上。
与此同时,徐焱也跃落到了屋顶上。一个滚翻卸了冲力后,他快速爬起跑到黑袍人旁,脚踩着黑袍人的腹部,转动着拔出长槊。
他的角度控制的刚刚好,最多刺穿了黑袍人腰侧的皮肉,虽不致命,却绝对疼痛难忍。
他把槊尖顶在黑袍人的颈前,喝道:“达拉浑,博一霍弋?!”
徐焱用匈奴语问对方是什么人,黑袍人喉头一阵鼓动,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喉音后,竟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继而开口道:“无知野民,当我是匈奴贱种……说这蛮地兽语……咳咳……”
黑袍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声音嘲哳中又带着几分尖利,好像徐焱之前在县府见过的内侍中涓一般。
徐焱心生厌恶,槊头死死抵住黑袍人的喉咙,同时一把扯下了黑袍人的面巾。
面巾之下,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甚至有几分俊俏。只是他脸色苍白,面额的青筋则透着一股异常的碧色,还有皮损裂口和大大小小的绿色脓包交错,以至于整张脸如白绢点翠的画作一般。
这画作在薄雾和星光下,没有任何美感,只有阴森和恐怖,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模样。
那人毫不挣扎,而是微眯着几分涣散的眼睛,对着徐焱不断咧嘴阴笑,露出了墨绿的舌头,和被黑绿脓血浸湿的枯齿。他每发出一次笑声,脓绿就从被公子建射烂的脸颊处淌出。
徐焱皱着眉头,重新用汉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驱尸来此,杀我堆谷集民?”
“咳咳……痴儿,知道我是谁又如何?莫说一个小小的堆谷集,就是武威、张掖、全凉州,乃至整个大汉,迟早都要走尸遍地。天地本残缺,世间浑无序。尔等篡神千年,编邪说野史自欺自娱,必遭神怒天谴……”
黑袍人不停胡言乱语,说着和当年黄巾贼匪有些类似的话。
徐焱见他答非所问,字里行间却都是对草菅人命的理所应当,不由得想起那些已经化作活尸的集中壮丁,顿感这张腐烂白绿的脸更加可憎,于是狠狠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咳……啊……”
随着“咯嘣”一声脆响,黑袍人的肋骨被生生踩断,疼的呻吟起来。
徐焱咬牙道:“你既知疼,便竖起耳朵清楚。我不管什么天地世间、千年万载,但我犀利郎刀锋槊尖可及,便都由我庇佑,楛矢锋镝所至,尽皆我的天下。敢在我眼前祸害无辜弱民,我定让你知道,死,是多大的幸事……”
说罢他便发了狠,抬起槊头狠狠刺进黑袍人的肩膀,又用力搅动起来。
黑袍人疼得直抽冷气,从喉咙里挤出了阵阵哀嚎,告饶道:“停……停手……你想知道什么,我尽皆告知你……”